霜雪又一程 第28章 旧时

当那阵天旋地转过去后，云谏看着眼前残破的房屋，突然有一阵恍惚，有种说不上来的悲伤从他心底渐渐升起。

“没事吧？”扶疏轻轻扶了一下他，问道。

“没事。”云谏摆了摆手，“这里也没什么好再看的，我们回去吧。”

目光所至，尽是衰败之景，与先前在阵中所见的安宁完全不同。

“好。”扶疏点了点头，随即将那枚玉佩摘下，递到了云谏手边。

云谏：“嗯？”

“物归原主。”

云谏笑了一下，“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没让你还。”

似乎是早已料到了云谏会这样回答，扶疏再没多说什么，直接上手将玉佩系在了云谏腰间。

云谏被扶疏这动作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后，他看着那枚玉佩，也没再想着还回去，笑着朝扶疏道：“你这给我了可就不能再拿回去了。”

“嗯。”扶疏应了一声，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云谏摸着那玉佩，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当时在夕照塔脚下，也有一个阵，你那会儿就直接破开了，你这次怎么不了？”

“不一样。”

其实扶疏的第一反应也是破开这阵，但因为云谏在阵里，他不确定云谏会不会因此出什么事，所以他没有直接动手，而那时在弥归山……他完全没多想这些。

只是话说出口，就变了样，“那个阵只是一个阵，而这个阵压着众多魂魄。”

云谏听后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一进那个阵，其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吗？”

“嗯，如果花原最终也没有想清楚的话，我会替他将阵破了。”扶疏的话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

云谏笑了笑，并不怀疑扶疏这话，扶疏确实能做的。

两人沿着来时路，一路往回走，夜色已深，四下无人，或许是觉得一路上太过安静，云谏又问扶疏：“你之前说你父母死于叶纹咒，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太多旧事被光阴埋没，但他知道，那时候，世间还没有云谏这个邪魔。

那时他不知道黎苍山，只知道竹隐庄。

因为他曾经出生的地方太过偏僻。

从江夜十三坞再往南走，穿过芜泽后，才能看到那个被群山怀抱的村落。

在那个僻远的村落中，扶疏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从前的名字他早忘了，但应该不好听，因为村子里的老人都认为，名字起的下贱，孩子才好养活。

村子里很少有人外出，但村长每年都会竹隐庄做些买卖。

灾祸发生于那年的秋天。

那年村长回来后，总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他总是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说话呼吸都很困难，皮肉也不断萎缩。请大夫看过了，也用过许多办法，但都没能治好。

村里有人怀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毕竟那像树叶一样的纹路是在太过诡异，但很快就没人说了，因为村长没多久就死了，而那种病症出现在了所有人身上。

但扶疏却幸免于难，因为他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从未出过门。

那些人到来的那个晚上，村里的人燃起了很大的火，因为村里的人听那些人说，这样做身体上的那些纹路就会消失了。

扶疏早已忘记那些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了，那很干净，很好看，与村里的人完全不同。那晚那些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将所有人都推进了大火里。

村里的人因为那诡异的病症，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根本无法反抗。

但扶疏没去，他离开了。

在搜查到他家前，他爹娘便发现了事情不对，让他从后山离开了。

可是离开后去往哪里？他往后该怎么活下去？这些他都不知道，但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一定要快跑，跑的越远越好。

他越过山丘，越过沼泽，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留。

终于，在沼泽的尽头，他遇到了一个人。

他那时已经没力气想那人是谁了，也没心情去怀疑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他只觉得累。

他想要休息，可他再也不能回家了。

昏迷了几天后，再度醒来时，他只觉得迷茫，后来，他跟着那个遇到他的人————也就是他的师傅月枯，回了隐熹山。

这回山途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太久了，也或许是因为他那时发烧了，总之，他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于他而言，这是个全新的开始。

月色下，两人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云谏静静地听完关于扶疏的这一切后，问道：“然后呢？在回山后，你回去过吗？村子里的人真的都死了吗？那些人又是谁？”

“我不记得了。”扶疏摇摇头，云谏问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了，只是那年村里人在火中的哀嚎，他跑了很远依旧听得很清晰，至今也没忘。

“记不清了吗？”云谏低语呢喃，“嗯，也是，那时你那么小，忘了也正常。不过……如果我当年知道这事儿的话，我一定会希望你回去看看。”

扶疏闻言看了云谏一眼，欲言又止。

回到客栈后，已经很晚很晚了，两人正准备各自回房间，却见璃茉依旧在楼下坐着。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去休息？”云谏有些意外。

“我是想等你们回来之后再回房间的，但没想到你们出去了这么久。”璃茉对此颇有怨言，“你们去哪儿了？”

云谏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无奈笑笑，“就在附近随便走了走，没什么，我们现在回来了，你去休息吧。”

然而听云谏说完这些，璃茉却丝毫没有上楼的打算，见璃茉的表情有些犹豫，云谏心里觉得不对。

“发生了什么吗？”云谏低声问。

他扫视了周围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下意识朝扶疏看去。

“嗯，封公子过来了。”

“嗯？”云谏在扶疏的目光中也看到了不解。

“封无凝过来了？”云谏再度确认了一遍。

璃茉无声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楼上有脚步声响起，云谏定睛一看，正是封无凝在往下走。

他心里似乎也有些不安，因此步履有些不稳。

“封公子，几日不见，心事好似变多了不少。”云谏很快收起了面上的疑惑，笑着朝封无凝道。

封无凝闻言，也接上了云谏的“戏”。

“确实。”

“发生什么了，你不是要去把药交给雇主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瞒你们了。我那雇主买药本是想救救他女儿的，她女儿因为练功经脉受损，神志也有些不清，我那雇主便想着能不能用这药让他女儿醒过来，结果呢，我几日前准备出发时，收到了我那雇主送来的信，说是他女儿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了，让我不必买药了，唉。”

听出了扶疏话音中的遗憾，云谏劝道：“竹隐庄每月鬼市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也改不了，你已经做好自己能做的了，不必自责。”

“也是，人已经死了，我现在多想也无用。”

“不过……封公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封公子可还有什么打算？”云谏问。

“没有，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毕竟你们要查怨魂的事，我对此也颇有兴趣。这不，我一路上边走边问，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唉，封公子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想着你对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多些，你要是走了还有些可惜，如今反倒不用担心了。你既然来了，我明天便让风隐鹤安排的那位车夫回去。”

“啊？”封无凝有些意外，见云谏脸上是一脸诚恳，他又看向了扶疏。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莫不是封公子你不知道去竹隐庄的路？”

其实在知晓当年的叶纹咒可能出自温贺平之手后，云谏就一直在想着如何远离那个风隐鹤安排的车夫。

或许是太过敏感了，或许是花原的经历让他心生警惕，他实在是不想让竹隐庄的人跟他们同路了。

现在好了，他也不用再想了。

“当然知道。

“那不就得了，封公子见多识广，与你做伴，这一路上才算得上有趣。”

说着，为了避免封无凝多想，云谏边将封无凝往楼梯上推，边说道：“封公子，想必你这几日赶路也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出发。”

在封无凝回了房间后，璃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也回去休息了。

见楼下没了别的客人，云谏也回了房间，然后毫不意外地在自己房间中见到了扶疏。

扶疏见云谏关好了门，才开口问他：“你故意的……故意要那车夫离开。”

“这显而易见。”云谏坦然道。

“你能保证封无凝不会害我们吗？”扶疏显然不认同云谏的想法。

“不能。”云谏回答的很坦诚，“但除了封无凝，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扶疏注视着他，没说话。

“唉，你不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呀。虽然多少有些危险，但封无凝他还算单纯，心思也好猜，他要真的想做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看一眼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你也不想身边跟着的全是像风隐鹤一样的老狐狸吧？”

“我也知道去黎苍山的路该怎么走，你又何必非要外人领着？”

云谏闻言也看向了扶疏，笑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信。我们猜测莫怀会知道些当年的隐情，可是我们都与他不相熟，又该如何判断莫怀说的是真是假呢？一个人的话多少会有些片面，但假若能从外人嘴里套出些事来，那不是能离当年的真相更近一步？”

扶疏叹了口气，没说话，他知道云谏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太愿意接受。

“好了，别总是叹气，我们这一路这么顺利，你别太担心了，去休息吧。”云谏笑道。

或许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云谏的话音听起来轻柔了很多。

“嗯。”扶疏看了一眼云谏的折扇，“你也……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