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千年 第9章 山羊蹄

……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又是在青鸣后山十三里栀子花，无隐剑在口中滑落，铮铮鸣响……饶是春末，风意缱绻，扬起一瓣瓣白花，卷过一阵阵清香……

罗诗婴半边后背移在一棵硕大的栗棕树干上，微微眯眼，观望江亦姝练剑，并在一旁指点道：

“剑道有‘三先’——先先之先，先之先，后之先。所谓‘先’是抢先致胜之机会。”她依靠着的那棵栀子花树上，花枝生得并不高……她恰好半抬手，就能抚摸到几棵花骨朵，轻轻扯过来，稍有些许挡住了罗诗婴的侧脸，若隐若现。

江亦姝每一转身，就能看见那一幕，不过她很快回过神，继续注意对方说的话：

“剑道非常重视抢先攻击。常谓攻击为最好的防御，始终制先攻击就是最完全的攻击。如果等候对方进攻始加以防御的意念，这绝非可靠的防御，有剑道能养成积极的性格，就是剑道始终重视‘先’的缘故……”

江亦姝听着这些，却没有完全领悟，她调整自己练剑的状态，剑尖指向山下方向，杯滟人双照。忽看身堕碧琉璃。一霎虹芒四合捧虞姬。

不出所料，自己师尊又要“偷袭”她了……弹指一挥间，只见心中所想那人猛然朝自己出掌。而这次，罗诗婴没有再折花，空手而来，身轻盈然，在空中划过几道旋风，拂动江亦姝三千青丝。

她早有准备地接过，在前不久，她已然习惯了罗诗婴的教学方式……

江亦姝接过这一招，再避开下一掌，两者位置互换，她站在之前罗诗婴靠的那棵树下，问道：“师尊，何为‘先先之先’？”

可罗诗婴却不打算放过她，轻功腾起，站在前者所站栀子树下的枝干上，她立足在最高处，恰好能一眼望尽十三里雪白相间，又弯下身，向树下的人袭去……还不忘回答道：

“若双方都有先攻的意念，察知对方有抢先进攻的意念，吾制其先，抢先一步进攻的机会，谓‘先先之先’。”

罗诗婴一边试探小徒弟，丝毫不影响她嘴上答话。

……终于，一炷香之后，她停下来，示意江亦姝可以稍作休息。

“小姝可知另外‘两先’？”

被问到的人摇摇头。

“‘先之先’便是尚无先攻的意念，对方制先发招，而待其竹刀快要击中而尚未击中之前，随即发生进攻意念，而反攻制胜的机会。”

“‘后之先’是对方抢先攻过来时，吾方将其竹剑折上，拨开，迎托，扫开等。以因应剑法制胜的机会谓后之先。”

她望着江亦姝一双瑞凤眼深邃，像是在很努力的要全部领悟自己说的话，不禁微微一笑，总结道：“这便是‘剑道’第五章——三先。”

江亦姝反应过来，已是第五章了？今早她去听剑术课，也才讲到第二章末尾而已……

“那我要何时与无隐剑通灵？”她问道。

还有几日，便是行云宗举行的“行云之剑”了，而自己尚未与佩剑通灵，虽说其余很多人还未拿到他们专属的佩剑，可这次大会不只与新生相比，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得到罗诗婴的回复却是：

“不急，会等到的。”

……

距离“行云之剑”还有三日，芊雪殿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客人，不如说是个不速之客。

来人身着一身烟墨色，行为举止优雅知性，他坐在平常罗诗婴坐的位置上，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他等的人没在殿中，不出意外，那人正在后山十三里栀子花处陪自己徒儿练剑……

当罗诗婴还未踏进芊雪殿，她就感知到那人的到来，江亦姝还跟在她身后，她便吩咐道：

“小姝先回祀霜殿罢，晚点来看你。”

本以为江亦姝不会多想，很好打发，可后者却发现了几分端倪，她问道：

“是不是有人来了？”

罗诗婴也没打算撒谎，她点点头，“聪明。”

江亦姝继续追问：“谁？”

前者这次没答话，径直朝着殿内走去，这是要让江亦姝亲自看到，自己便不用过多介绍了。

方踏进芊雪殿，那一抹玄色就转过了头，望着到来的两人。

只见那人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

“阿雪，”一道温和的男音响起，“你来了。”

阿雪？他这是在唤罗诗婴？……江亦姝听到此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当即冷下来。她怎么不知罗诗婴还有一个名字叫“阿雪”？

被呼唤的人点点头，微笑示意，并扭头向江亦姝介绍道：“小姝，这是谢淮舟，我的好友。”

另一边谢淮安也道：“这便是你收的那小徒弟？”他又将视线落到江亦姝身上，会心一笑，“我是你师尊的挚友。”

呵，还挚友呢……江亦姝心道。

“她可能有些害羞……”罗诗意笑着解围，却没发现江亦姝在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说不出的意味……

谢淮舟将方才倒给自己的栀子花茶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轻轻叹了口气，故意压低声线——

“阿雪收的这个小徒弟，貌似不太喜欢我……”

江亦姝：……

不是貌似，是本来就不喜欢。江亦姝默默握紧拳头，殊不知，自己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头，早就暴露了她的想法。

罗诗婴自然也知晓，谢淮舟此次可不是白来的，她偏头小声让江亦姝先回祀霜殿，自己与那不速之客有事要谈。

江亦姝瞥了自己师尊一眼，没说任何话，转身离去……

不过罗诗婴总觉得对方从踏进芊雪殿、甚至在门口询问是否有旁人到来时，就有些不对劲了。特别是在谢淮舟唤她一声“阿雪”时……明明就快要立夏，她总感到自己背后有一股冷意。当她让江亦姝回祀霜殿时，那一股冷意更加强烈了。

……

“这次你来，是有什么事？”罗诗婴问。

谢淮舟再从托盘里拿出一个杯盏，替罗诗婴倒上一杯茶，说出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阿雪达到不动心的心境，已经三百来年了罢？最近修炼如何。”

“如往常一样，挺好的。”罗诗婴认真回答道。

但谢淮舟却隐约感觉对方是在敷衍自己，他继续问道：“挺好是多好？可有看见‘无心’的一点影子。”

“无心”是剑道最高的心境，别说“无心”了，就连“不动心”，修真界的人也只有罗诗婴一人达到。古书上有记载，先辈有人达到“无心”的心境，花了整整三千年，而如今罗诗婴也才三百岁左右，想要修为再精进一层，怕是枯木生化，梦幻泡影……

听到这里，罗诗婴自然也是面稍露苦色，她盯着谢淮舟，“说得简单，你怎么还没到‘不动心’？”

“我？”谢淮舟不禁笑出声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罗诗婴认为自己好像戳到了谢淮舟的痛楚，表情严肃起来，带着一丝愧疚的声音道：“抱歉。”

“罢了，便不与阿雪计较。”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似风山上有一位草药，名曰‘酸模’，又叫做‘山羊蹄’，或许对你达到‘无心’的心境有帮助……”

那是一种极似羊蹄而味酸呼为酸模亦疗疥，所在有之生山冈上状似羊蹄叶而小黄茎叶俱细节间生子若茺蔚子。即是山大黄一名当药其叶酸美人亦采食其英尔雅须薞芜郭璞注云似羊蹄，而稍细味酸可食一名蓚。

平地亦有根叶花形并同羊蹄，但叶小味酸为异其根赤黄色连根叶，取汁炼霜可制雄汞。

气味酸寒无毒，叶酸根微苦……若采摘并将其熬制成汤药，或许对剑道之人精进心境有极大益处，后期恢复也会加快。剑修每每进一层境界，所要经历的风险也会加注，若是有了酸模，甚至能够渡过生命危险……

话虽说如此，但那似风山，可不是个好地方……渔舠系月江一曲,樵斧斫雪山几重。

似风山上，常年风雪交加，玉龙飞舞云缠绕,万仞冰川直耸天，寒威千里望……似风山高几何,矗在天表。风刀霜剑，雪虐风饕……

况且，似风山处在魔界区域，魔界与仙界千年不交好，别说上山了，就算靠近似风山都难。除此以外，那酸模属于魔界草药，被魔气所滋养。要想把它摘下，染上魔气的必定的事情。

这种生在雪山高顶的魔气难以除去，若不及时处理，必然会入魔。

……

说了这么多，罗诗婴神情淡然，她沉沉道：“我知道了。”

等到谢淮舟离开，已然到了申时，天色渐晚，江亦姝一人待在祀霜殿，坐在床榻边，眼睛一直盯着衣袍上的锦纹上，说不出话来……

罗诗婴来找她，又过了一刻钟了，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与那姓谢的聊那么久，而她什么也没听见……她想了再想，最终还是决定——拉下床幔开始睡觉。

却没有发现，自己心中所念那人又站在门口，像她的方向望去，不禁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