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
“你什么意思?”江亦姝不知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想将对方揪出来,一探究竟。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提过的‘山羊蹄’么?”谢淮舟问道。
山羊蹄?至始至终,这世间仅有一人向江亦姝提过山羊蹄此物——魔界夷神殿“槐花”。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一道令她所熟悉的声线响起,是她曾经在夷神殿中所遇见的那“鬼神”!
“……槐花?!”
江亦姝心里惊愕万分,表面上却镇定自若,勉强平淡声色。
“好久不见呐……我是该叫你桂花,还是……小江?”谢淮舟展开手中折扇,半遮鼻唇。
“那我是该叫你槐花,还是谢前辈?”江亦姝处之泰然,还顺着对方的话,将此问题转移回了谢淮舟。
她通过以往种种,早该料到谢淮舟便是“夷神”,只不过对方竟自曝身份,着实让她猜不透……
“你先说。”谢淮舟彬彬有礼。
“还是桂花。”她不愿除罗诗婴以外第二个人再喊自己的名字。
“嗯……”谢淮舟点点头,“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你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何意?什么叫作,救芊雪……”她知晓芊雪是罗诗婴的别名,心中紧张几分……
“你若能将似风山上生长的酸模‘山羊蹄’取来,便可救芊雪一命。”谢淮舟逐渐从屏风后走出,脸还是那张脸,可江亦姝却觉得,那张脸上无故多了一丝阴森之感……
“她活得好好的,你别乱诅咒。”江亦姝横眉冷对他。
谢淮舟一挥手,周围红烛皆被点亮。江亦姝后知后觉这是个灵堂,自己身后摆满了牌位……
牌位上的灰蒙住了所刻之字,几十张木牌下放着的香炉灰中,还插着三柱烧了半截的香……莫非又是槐花装神弄窍的手笔?
江亦姝的重心无暇关注在这灵堂布局之上,她继续追问:“话说清楚,如若你散布谣言,我不可能放过你。”
“脾气倒不小……我可没与你说笑。正如你所见,芊雪前些日子闭关突破失败了,像她这个境界,修炼不能突破瓶颈期就是死路一条。”
“若长期待在这个阶段,恐怕会心境受损,神智俱毁,修为尽废。”
谢淮舟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让江亦姝不得不洗耳恭听。
江亦姝:“为何会如此?”
修真界存在上万年,难道从前就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寻找解决办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修真界已有接近几千年无人到‘不动心’的境界,长久无人经历过突破‘无心’之界。久而久之,到达‘无心’的损害,自然也被世人遗忘千年……”
“而似风山上的‘山羊蹄’,正可帮渡劫之人重塑心境,很大概率可平安突破‘无心’。倘若没有此物,芊雪此次在劫难逃,我相信你也不愿看她就此陨落,坠下深渊罢?”
江亦姝将无隐剑收回鞘中,走近几步,追问道:“你怎会知晓此事?”
谢淮舟沉默一瞬,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曾经也入过‘不动心’的境界,即将突破时,同芊雪一样,出了岔子,之后精神愈发不稳定,对任何事情都淡漠。”
“……无人知晓,那时我脉象极其紊乱,修为一落千丈,最终心境破碎,身死道消。”
谢淮舟说到此处,语气不禁添了几分悲凉。
他所言非虚,六千年前,有一修士在‘不动心’的境界突破失败,身陨与千缘道中,那修饰正是谢淮舟。
尖风薄雪,残杯冷炙。
他不认命,不甘心就这般消散于云雾之中,紧握最后一缕残魂,成为世间仅存的一只“夷”……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而江亦姝在魔界领域所见夷神殿中戴着面纱,艳若桃李,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的“槐花”,那时他将嗓音换成娇滴滴的女音,江亦姝此时回想起来,浑身泛鸡皮疙瘩……
江亦姝:“为何要我去?”
谢淮舟解释道:“‘山羊蹄’生长之地位于魔界边缘,那些魔气会蚀入人的体内,我不是,我是夷,无法触碰,连它方圆十里都无法靠近……”
谢淮舟年轻时曾想摘“酸模”辅助自己,又在古籍中了解到碰此物者会被魔气侵染,便放弃了这一想法。
修真之人,魔与道只能二选一,二者相冲,人的身体不可同时蕴含,否则将会有不可逆转的伤害,严重者爆体而亡。
而没有这“酸模”这一物,便不可能入“无心”之境。
这么说来,修魔更易破境。
后来谢淮舟想明白了,唯一解决办法,便是让别人做“替死鬼”。而江亦姝,正一步步成为罗诗婴的“替死鬼”……
“你为何觉得我会答应这件事?”这是江亦姝极想问的一个问题。
谢淮舟听后挑起一只眉头,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道:“因为你爱慕芊雪。”
“……”被一语道破心中秘密的人面色稍后羞赧之意,又问:“你如何得知?”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
江亦姝默以为她自己藏得很好。
“你也不必担心,取到‘酸模’后,我会通知魔尊那边亲自接应你,你也不会死在似风山上,让魔族照料你一段时间,顺带养伤。”
“他们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是老大。”
他这句话当即便被江亦姝质疑了——
“你那么厉害,怎么只是‘夷’,而非‘微’?”
灵堂内百盏红烛燃烧,发出“噼啪”声响……
谢淮舟:“因为进阶成‘微’的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等此间事了,我在人间玩够了,就去投个好胎……”
……
“如若你愿意,明日便启程罢,历练之事不必管,我会帮你瞒下去。”
江亦姝正欲开口答应,对方又说:“若你不愿,唉……”
“不必在那演戏,你明知我一定会去。”
为了罗诗婴,江亦姝甘愿身赴火海,死不足惜。她忽然想到一事:
“你一定知道赵府是怎么回事了。”
“聪明,”难怪芊雪会格外宠爱江亦姝,百伶百俐,谁不喜欢?就是性格烈了些,过于强势了……“五十年前,赵府出了替嫁一事,原配被她夫君的学琴徒弟抢走了,那徒弟还杀了赵府上下。”
“但她可不是在活人的时候做的这些事情,而是在成为‘希’之后。”
“那她的怨气可真不小……”江亦姝唏嘘道,“既然你都知道实情了,还叫我们来做甚?”
谢淮舟轻笑一声,道:“装装样子,这次历练只是幌子,真正的大事是嘱托小江去摘‘山羊蹄’嘛……我相信你一定能顺利取来的。”
“另外,为了感激你援助我的挚友,也是你的心上人芊雪,我可以实现你一个小愿望。”
他看江亦姝目光一炬,补了一句:
“当然你想和芊雪双修的话……有点超出范围了。”
江亦姝:“…………”滚蛋罢。
她随口一说:“让姓宋的消失。”
谢淮舟恰巧有此想法,他伸出右手,作出握手的动作,“合作愉快。”
江亦姝没回应他……她只和罗诗婴牵手,点头应付了。
……
两刻钟后,五人在前厅汇合。公玉卿手中多了两个卷轴,准确地来说,是两份泛黄残破的婚契,一阴一阳——
夫万砚与妻赵美伊,情投意合,两心相知,愿结秦晋之好,永缔伉俪之盟。
执帚奉茶,承先祖之训;织锦绣花,缀岁月之华。寒暑相恤,苦甘共尝。生养稚子,育之以爱;侍奉高堂,敬之以礼。纵使沧海成尘,此情不凋;纵令星移斗转,此诺永存。
——甲辰年正月廿五。
鸾镜映双影,丝萝结同心。
另一份写得可没这么美好了……
夫万砚妻奚梦纯。
自契成之时,男女魂魄永结冥婚,共栖棺椁,同饮孟婆汤前之血水,纵轮回亦不相离。
若任何一方魂灵叛契,必遭阴雷劈魄,永堕无间地狱,受蚀骨之刑。
——甲辰年正月廿五。
……
“两个新娘,一人一鬼,同一时间,有点意思。”瞿景沅将卷轴卷回原样。
“不仅如此,她俩居然是同一个丈夫,那男人可真贪心!人间一个,地府一个!”施笉笉感叹道。
“先回客栈,制定计划。”谢淮舟说完转身走向大门。
江亦姝心道:“你还需要制定什么计划,继续演戏么……”
她与谢淮舟之间有了秘密任务,关系也就变了一层,她有朝一日一定会揭谢淮舟装模作样的事情。
……
二十一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开始分析赵府情况。
谢淮舟又将先前对江亦姝所讲述的半截真相重述一遍,不过略过了那奚梦纯是“希”的情节。
毕竟是历练,这一点还得让弟子们自己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