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村今天一天都在医院陪着爷爷。
刺鼻的消毒水味,惨白的床单被铺,还有那让人难以忽略的吊瓶和各种医疗器械,本该是沉重哀伤的氛围,硬是被两个老头弄得像菜市场吵架,护士小姐在不知道第几次进门提醒说话请小声一些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后,终于忍无可忍叉腰大骂才让两个老头歇下阵来安静一会。
毕竟是大病初愈,又上了年纪,安静下来不久,病房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声。泽村看了看时间,距离御幸给他发消息已经过去快2个小时了,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虽说老人觉少,但按这两活宝的身体状况又折腾了一天,一觉睡到明早应该不成问题。默默收拾好病房轻轻关上门,和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打过招呼后,泽村给家里的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今天爷爷的整体状况和等下高中的前辈到访,今晚大概率会晚归的情况,让爸爸妈妈不用等他。刚挂断家里的电话,御幸的电话就来了。泽村有点意外,原来从狮子到自己家这么快啊,那如果能进狮子也挺好啊。
把定位发给御幸后泽村就在医院大门一边等一边刷手机,最近杂七杂八的事实在太多,泽村都没什么时间上网冲浪,作为知名棒球博主,催更的留言私信如果能实体化,大概能绕日本海岸线一圈。
泽村美滋滋地看着留言,一边安抚粉丝一边痛击黑子,一会得意忘形一会咬牙切齿,忙得像个精神分裂,连什么时候马路前方停了一辆黑色奔驰都不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戴着黑框眼镜的御幸一脸玩味地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扭曲得很。
泽村霎时觉得自己像回到小时候,趁着大人都不在家偷偷把爸爸的酒拿出来还没喝两口就被折返的爸爸当场人赃并获,不同的是当时的小泽村不能把偷出来的酒藏回去,但现在他能故作淡定,即使脸上已经烫得不行还是要强撑,“哎呀科技进步真是改善生活啊!有了智能手机随时随地都能好好学习不怕浪费时间,我果然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啊哈哈哈哈哈哈!”
御幸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大近视,况且泽村抱着的手机不是LED,即使给他一副望远镜他也不知道泽村在干嘛,原本只是觉得泽村那变幻莫测的表情很有意思,但后来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措辞倒是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哦?是吗?那请问我们的大学生泽村同学在学习什么科目啊?方便给我这个高中毕业生科普一下吗?”
泽村笑嘻嘻地从医院门口蹦过来,弯下腰双手搭在御幸落下的车窗上,无视御幸的“请教”,“御幸选手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嘛,尤其是最后一个打席,一发入魂!虽然也得益于对方状态下滑,滑球质量下降,但是御幸选手能一击即中,敲出震撼全场的本垒打,也是十分值得肯定与鼓励的!”说完还像个领导似的一本正经点点头,鼓了几下掌。
御幸被泽村这一手搞得哭笑不得,“还真是感谢泽村大人的赞赏了,泽村大人快上车吧,赏个面让我请你吃饭,我赶过来快要饿死了。”
泽村呆了一下,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欸?你还没吃饭吗?”
“嗯,比赛结束就赶过来了,没来得及吃。”
泽村一下就直起了腰,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绕过车头走向副驾,“御幸一也亏你还是备受关注的职业新星,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饿肚子多难受啊!饿肚子开车多危险啊!万一消耗过大途中低血糖头晕怎么办啊!出了车祸受伤了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啊!即使现在侥幸安全到达了,把胃饿出问题了要如何是好!”
“啪”地一声车门关上,“唰”地一声拉出安全带扣好,大手一挥往前一指,泽村气势汹汹下达命令,“我们这个小乡村晚上已经没有能吃饭的地方了,听我指挥,泽村大人带你找吃的!”
泽村突如其来的气势唬住了御幸,安静如鸡地听从指挥,开了约莫10分钟,停在了一栋民宅前。
找位置停好车,泽村以照顾虚弱者为由硬要帮御幸提行李,御幸怀疑如果自己现在走路不小心绊一下泽村可能会坚持要把他背进去。
民宅是一栋两层小楼,占地不算大,有一个小小的庭院,种了一棵树和不少花花草草,屋内的灯光散射在院内,照出一种平淡的质朴感,九月的长野夜晚已经起了冷风,这栋小房子却被罩在温暖里。
泽村的一句“我回来啦!”让御幸意识到,这里是泽村家,泽村从小长大的地方,泽村把他带回家了。
“热情”大概是泽村家的家风,让御幸这个淡人有点如芒在背,由于泽村的添油加醋式的讲解,泽村妈妈差点要掏空家里冰箱给御幸做一桌足够他吃三天的饭,后来好说歹说连球团的餐标要求都亮出来了才让泽村妈妈把伙食标准降低,做了一碗超级豪华拉面,还配一大碗蔬菜水果沙拉,硬是把多年来坚持一顿三碗的御幸差点吃撑。
好不容易把泽村妈妈的心意全塞进肚子,还没来得及表达谢意,在旁边“虎视眈眈”等候多时的泽村爸爸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抽出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但一看就不便宜的洋酒和两只酒杯,说要好好答谢御幸这么多年来对自己傻儿子的照顾,今晚不醉不归,吓得一进屋就被赶去收拾房间的泽村“咚”“咚”“咚”地从楼上跳下来制止自家老爸。
“他可是职业运动员你怎么能乱灌他喝酒啊!这就是不靠谱的中年大叔吗!”
“什么不靠谱的中年大叔!都出来混社会了喝酒不是必备技能吗!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学生懂个屁!”
“什么叫混社会!是职业运动员!是运动员啊!运动员的身体是很重要的,你这个混社会的中年大叔懂不懂!”
“你都说是职业运动员了,既然是职业那就是打工的了,打工的怎么能不会喝酒,喝酒可是社会的必备技能,你个屁都不懂的臭小子!再一口一个中年大叔我就要发动我爱的巴掌了!”
“你不要把你当年玩音乐混社会那套套在运动员身上你这个中年大叔!人到中年就要承认!再怎么梳个飞机头到年纪了也是中年大叔啊!”
……
御幸看着眼前因为自己斗嘴斗得快要打起来(泽村单方面被揍)的两父子,本来该是鸡飞狗跳混乱无比的场合,御幸却诡异地从中感受到了愉悦,他想起了东京那栋小房子里孤独一人的父亲,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还在工厂里加班?还是独自坐在拥挤又空旷的客厅里看电视?自己上一次和老爸说话是什么时候了?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自己每个月给老爸打的钱他有花掉吗?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御幸前辈?……御幸?御幸一也?……腹黑眼镜!”
“你这是怎么对前辈说话的!”
御幸回过神来的时候,泽村刚“享受”完一个爱的巴掌。“啊,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一些事,有点走神了。抱歉叔叔,我也不是不能喝酒,但是这段时间确实是比赛的关键时刻,球团的管理比较严格,所以这次不能陪您尽兴了。”
“没关系没关系!哈哈哈,你这么说我也能理解,年轻人事业重要!等你拿了日本一再来找叔叔!我们不醉不归!”
“这才像个可靠中年人说的话,平时怎么就这么不靠谱。”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御幸是被泽村慌里慌张扯上楼的。房间不算大,但很整洁。拉门正对的墙上有一扇开着的窗,窗外能看到模糊的远山轮廓和山上挂着的一轮明月。窗边一张单人床,床边一张书桌配一把椅子,再加一个衣柜,一眼全局,简单明了。家具不多,本来还算宽敞的小房间此时中间铺开了一床被褥。
御幸看了一眼泽村,泽村“嘿嘿”笑了一声,“我们这里不是什么旅游城镇,与其出去住旅馆还不如在我家将就一晚。”说着就走向衣柜,“对了,我看你就背了个背包,你有带换洗衣服吗?”
“我比赛结束后就洗了个澡。”
“哦,那你今晚还洗吗?我妈妈已经准备好泡澡水了。”
“可以吗?可是我没有带换洗衣服。”
泽村龇起一排大白牙,“我可以借你我的。”
“码数合适吗?”
御幸话音刚落,就见泽村长腿一跨,站在他面前,视线几乎齐平。御幸这时候才发现,泽村的眼睛真是又大又圆啊,以前总听别人夸某个女孩眼睛好看就像小鹿的眼睛,现在觉得,这形容套在泽村身上也不违和。
“你看。”泽村依然龇着他的大白牙,“我现在和cap你一样高了哦。”
御幸一手拿过泽村手上的衣服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得了吧,也就身高差不多赶了上来,身板还差得远呢。浴室在哪?”
“哦,下楼左转就是了,要我带你去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御幸拿着衣服独自走出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泽村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这么大胆,临时起意把御幸带回了家,把人留了下来,让他穿自己的衣服,今晚两人还能共宿一宿。掏出手机,再次打开了那个隐藏相册,心想或许今晚可以偷偷拍下御幸的睡颜。
泽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立难安,玩手机看书叠被子收拾衣服啥都干了一遍,眼看都半个多小时了,御幸那家伙怕不是淹死了吧?泽村在自己的小脑袋瓜里演绎了一出职棒知名新星洗澡惨死的事故:御幸上一秒还在哼着欢乐小曲搓泡泡,下一秒就踩到地上的肥皂摔倒在浴缸里,还好巧不巧嗑到脑门,一代职棒传奇新星御幸一也就这样顶着个大包倒在了泽村家的浴缸里。
泽村越脑部越害怕,直接冲下楼“唰”地打开浴室门,瞬间四眼相对,大眼望小眼,大眼里满是尴尬,小眼里满是疑惑。
御幸裤子倒是穿好了,只是衣服还在手上,裸着上半身,头发还在滴水,因为没带眼镜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你急着要洗澡?”
泽村满眼都是美男出浴图,这脸,这身材,难怪广大网友都怀疑这家伙是个没实力的花瓶,现在泽村自己都怀疑他有没有出卖过色相走后门了。
“啊……这……这不是看你洗这么久,就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吗?”话刚出口泽村自己都觉得自己傻,扔下一句“赶紧穿衣服不要着凉了”就逃难似的跑回房间去。
当晚,泽村洗了这辈子最长的澡,双手双脚都皱得像块抹布似的才磨磨蹭蹭穿衣服收拾浴室。上楼的过程中一直祈祷希望御幸太累已经睡着了,好不容易挪到房门口,向来没有宗教信仰的泽村还在胸前比了个十字祈祷了一番,才轻轻地拉开门。
房顶正中的灯还兢兢业业地亮着,床上的人却坐靠着墙眯着了。御幸靠坐在床头,脸上还戴着眼镜,腿上躺着的ipad屏幕已经暗下。床边的窗户半开着,微凉的夜风轻拂那刚洗过不久格外柔顺的刘海,平时那么狡猾又腹黑的人,此时却让人觉得乖巧柔顺,真是让人感觉神奇。
泽村尽量放轻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三分,走到床头,对着御幸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豁,这眉骨像高原,喔,这眼窝是盆地,嗯,这鼻梁似山峰,惹,这嘴唇,肯定招桃花。泽村在心里给御幸的五官都细细评价了一番,才拿出手机,“咔嚓”。
泽村在心里大骂了手机制造商一千八百遍,拍照为什么不可以静音,还有你御幸一也的睡眠质量还能再差点吗?拍个照都能把你吵醒,你这睡眠质量是真的不行啊!
御幸醒得太快,只够泽村勉强把作案手机收起来,等御幸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就隔着半臂距离一坐一趴在床上。
泽村动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细胞一起高速运转,就想快点想个借口出来好让自己渡过当前这个难关。
“你……”
“你刚刚是拍照了吧?”
泽村觉得自己体内的查克拉应该是全都在极力阻挡气血往头上涌去,不然恐怕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他的天灵盖就已经被小喷泉顶在半空上下浮动了。
“你不会觉得一张睡颜照就能要挟我吧?”
看到那熟悉的欠揍笑容,泽村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哼哼,能不能要挟可不是你说了算。话说你也太随便了吧,睡觉也不关窗户,很容易着凉的啊。”说着整个人爬了上床,把窗户关上。
“我没打算睡觉啊。”御幸重新打开自己的iPad操作了几下又锁屏,盯着泽村,“我是想等你回来有话问你的。”
御幸的眼神有点严肃,泽村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紧张起来,不自觉咽了口水,“你要问我什么?”
御幸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下床走到房门把门锁上,又问泽村需不需要喝水吃东西,得到泽村莫名其妙地否定答案后,才重新坐回床上,“十月的选秀,你还在犹豫什么?”
泽村没有想到,御幸不辞劳累跑到长野来,居然是为了这事。
见泽村没有回答,御幸继续说:“其实四年前,我们都以为你会交表,以你的实力和表现,当时如果交表了,选上也是大概率事件。后来你决定继续进学在大野打球,我们觉得也没问题,毕竟高卒年龄还小,家里条件允许也不需要急着进职棒,东六也是备受关注的大野联盟,只要有表现进路也不成问题。现在你用四年的时间再次证明了自己,这次你不想到职业的世界里来看看吗?”
泽村的反应,是御幸没有预料到的。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御幸,没有说话,也不像在思考,更像是在出神放空,像是上课走神的学生,御幸老师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泽村同学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里了。
可是御幸没有“叫醒”泽村,而是静静地等。良久,泽村才悠悠开口:“御幸前辈,你觉得我能当上ace了吗?”
“你早就已经是ace了。”
“那……你希望我进职棒吗?”
“当然。”
泽村抬眸,直直与御幸对视,“你……是在邀请我进入包括你在内的,高手云集,天才遍地的职棒世界?”
或许是感受到了泽村实现里某种异样的情绪,御幸思索了一番才开口:“泽村,职棒其实并不是美好的地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御幸自嘲地笑了笑,“成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但是,如果只是想打棒球,想到更高的领域,和更高水平的人的打棒球,交表选秀,成为一名职棒球员,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泽村感觉自己像是中了邪,不依不饶地想要到那个答案,“所以,御幸一也,你现在是承认我有直接站上职棒舞台,与你一较高下的实力了吗?”
两人坐在床上,一个占床头一个占床尾,明明是应该是让人放松的环境,御幸却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所以你迟迟没交表,是因为我吗?”
“啊?”泽村满头的问号,不知道御幸这个推论是从哪里得出的,“你个腹黑眼镜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的啊?我怎么就因为你不交表了啊?”
御幸也一脸无奈,“那你一个劲追问我对你实力的看法,是不是承认你邀请你,这很难不让人误会啊。”
“嗯姆!”熟悉的猫瞳又出现,泽村差点就脱口而出,当年夏季地区大会稻实战前夜,自己偷听到御幸邀请降谷一起进职棒的事,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居然一直耿耿于怀,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一点都不帅!
“那……那怎么说你都在职棒混了这么久了,问问你的意见也很正常吧!”泽村在心里给自己点了大大一个赞!太机智了!不愧是我!
“我只是球员啊,又不是高层。他们怎么选人,策略是什么我哪知道啊。”御幸一脸“你也太看得起我这个社畜”的表情,“而且你都不看杂志的吗?那些编辑都把你写成一指有力候选人了,你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了吧。”
“他们又不是没翻过车。”泽村一脸嫌弃,“被他们吹上天最后落选的也不是没有啊。”
“哦?”御幸挑眉,那张俊脸又挂上熟悉的前奏表情,“你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害怕落选吗?”
“开什么玩笑!我!烈焰左投泽村,早大ace,投打二刀流,当之无愧的钻石王牌选手,不选我是他们的损失!”
泽村抬起自己骄傲的小脸,原以为御幸肯定又要狠狠挖苦他几句,结果等半天对方都没出声,睁眼看过去,只见御幸一脸“慈父”样静静看着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怎么不说话?是在酝酿什么大招吗?”
御幸低低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被打败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嗯?御幸一也居然也有认同我的一天?不不,他是不是在说反话?这是什么高级的嘲讽技巧吗?”
“喂!不要随意扭曲别人的意思!”
泽村太有迷惑性,直至熄灯,一人在床一人在地都躺下后,御幸才发现,自己今晚还是没问清楚泽村犹豫不决的原因,也没有得到交表选秀的肯定答复。
宝子们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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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