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大荧幕三百六十度地展示每一件藏品的细节,拍卖师经验丰富且专业,炒得氛围格外火热。
只是再没一件藏品像赫丝的那枚戒指,以预计成交价四倍的天价拍出去。
各方人马心里都有了计较。
“前不久这两人还合起伙挤兑我,突然闹成这样,除了霍双我想不到其它原因。”贺寻章对身边人说,“贺书新是个草包,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不过空穴来风,这次他说戴林暄恋童癖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
朋友猛咳了声:“你小声些。”
“怕什么?”贺寻章露出一丝嘲意,“你我都是男人,你信戴林暄三十年身边一个伴都没有?”
“这些年媒体狗仔,各方势力盯着他的眼睛多了去了,确实没盯出什么问题。”
“所以贺书新的说法可信度才高。”贺寻章眯起眼睛,幽幽地喝了口酒,“一个放在家里的养子,关起门来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外人当然无从知道。”
朋友哑然,觉得有点道理,又觉得有些强行。
贺寻章嗤笑了声:“媒体说戴林暄月白风清,你们还真信?咱这豺狼窝里真养出了什么君子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
朋友讪笑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看向大荧幕:“今天霍双铁了心要出风头啊,都拍三件了。”
“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两百万三次!”拍卖师一锤定音,“恭喜霍小姐拍下这件藏品!”
霍双放下牌子,偏头问:“刚刚林暄和他那个弟弟怎么回事?”
“不好说。”霍文海皱了下眉,“赖栗这些年虽然活得操蛋,可从没在这种场合落过他哥面子。”
霍双说:“如果没有这个弟弟,林暄的风评可能……”
霍文海摇摇头:“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不了解戴家的情况,自从蒋秋君上位,戴家旁支末梢的那些老不死就一直虎视眈眈,如果戴林暄真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继承人,他们恐怕早就忍不住下杀手了,赖栗这种类似污点的存在反而让他们安心。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林暄前些年一直表现得与世无争,无所谓别的,可下个月一旦正式进入董事会,和入主东宫没什么区别,这时候再像以前一样纵容赖栗可不止影响他的形象,还影响集团的形象……”
霍双喝了口酒:“你的意思是,戴林暄不想再做好哥哥了?”
“至少明面上是。”霍文海说出自以为的最大可能性,“戴林暄没必要为了作秀养赖栗十二年,肯定真有感情,刚刚大概率是演戏,对外分裂,以成全戴林暄的名声。”
霍双沉默了会儿:“你一直说,如果我不得不走联姻这条路,戴林暄是最好的选择。”
“出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如果自身不够强势,就必然会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女儿家更甚,当年你执意出国的时候我就说过。”霍文海看着容貌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妹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一定要选,戴林暄不论从个人能力还是人品作风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哪怕他不爱你,也一定相敬如宾。”
“我认识的戴林暄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可那是十八岁的他……”霍双把思绪从回忆里抽出来,“我实在不明白,他这些年怎么会纵养出赖栗这样的纨绔?”
“我不清楚林暄收养赖栗的真正原因。”霍文海笑起来,“不过我之前说赖栗比小斐好,可不是场面话。”
霍双挑了下眉,示意他往下说。
霍文海趴低身体,缓缓道来:“你细细捋一遍赖栗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就会发现,他从来没招惹过无辜的普通人,不沾叶子,不沾黄赌,就连两年前那段在网上流传最广的视频——赖栗顶着暴雨在高速飙车截人,也选在了一段少有车辆往来的路段,如果不是被无人机碰巧拍下,根本就不会造成任何后果。”
“他那次截谁?”
“还能截谁,戴林暄呗,具体原因不清楚。”
“……”霍双觉察出一股淡淡的微妙,“之前不是还有传闻赖栗是戴家私生子?”
“我个人觉得是无稽之谈,真要是私生子,那戴林暄可真是大圣人。”霍文海不以为意,目光扫过拍卖台。
“一百一十万一次,一百二十万两次,一百三十万三次!”拍卖师落锤,“恭喜戴小姐!”
“赖栗两小时前找到我,要拍卖这枚戒指。”戴翊慢慢抿着香槟,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这种自带话题度的藏品,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戴林暄坐在一边,把玩着刚刚天价拍下的戒指。
戴翊问:“你们吵架了?”
戴林暄:“没有。”
“既然没吵架,那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戏剧的桥段?”戴翊饶有兴致地问,“两年前送出去的礼物又被自己天价拍回来,采访一下——哥哥,你现在什么心情?”
戴林暄目光虚虚落在平行的前方,过了会儿才淡淡反问:“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戴翊弯弯眼角:“那取决于你两年前以什么心情送出的这枚戒指。”
乍一看,这就是一枚装饰性的戒指,可以简单定义为价值昂贵的普通礼物。
可如果没有特殊含义,戴林暄这样体面有分寸感的人,怎么会请一位罹患绝症、公开退圈的设计师重新出山设计戒指这样的单品?哪怕是胸针、袖扣都不会这么暧昧。
戴翊突发奇想:真的只设计了这一枚戒指吗?
“很糟糕。”戴林暄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带起唇角,“那可能是我这三十年里最糟糕的一天。”
戴翊愣了会儿,还没来得及对那天的糟糕产生好奇,另一个念头先行窜入脑海——人怎么能做到诉说伤痛也云淡风轻、面含笑意?
大抵是徒留肉|体,壳子里的灵魂已经走很久了,保持温和与体面只是这具肉|体刻进骨子里的风度与习惯,就像面具一样牢牢焊在脸上,揭开后也不是糜烂的血肉,而是黑乎乎的空洞。
“到底发生什么了?”戴翊忍不住追问,“你和赖栗,和妈妈,到底都——”
戴林暄打断:“小翊。”
戴翊一怔:“……嗯。”
“你还年轻,不想出去闯闯吗?”戴林暄眼角弯起一个近乎柔和的弧度,落过来的目光好似带着久违的温柔,“离家远一点,创业也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好,大哥会全力支持你。”
半晌,戴翊扯了扯嘴角:“你的意思是,让我滚远点,不要和你争吗?”
“……”
戴翊从小文科成绩就好,对他这句话里的含义理解得分毫不差,尽管出发点有所不同相同,但结论殊途同归。
戴翊站起来,走了两步弯腰凑近,用一种笃定到执拗的语气轻声陈述:“大哥,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有一瞬间,戴翊的面容也变得陌生起来。戴林暄浅浅顿了一秒,端起酒杯,湮没了那个已到嘴边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在外人看来,就是戴翊笑着在戴林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起身翩然离场。
这场慈善拍卖会结束得还算圆满,除去赖栗和戴林暄杠上的小插曲,各方都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当然,远没到散场的时间。
宴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间,戴林暄不可避免地沾了酒,面对霍敬云这样的长辈,总不好再拿梨汁应付。
他也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些难言的**。
“这是双双。”霍敬云携一双儿女站定,“十二年没见,不知道林暄还认不认得?”
“自然认得,霍小姐还是十八岁的样子。”既然霍敬云装作不知道他们已经叙旧过,戴林暄也不提,“这次回来还走吗?”
霍敬云替女儿回答:“不走了,和林暄你一样。”
戴林暄没否认后半句,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哦?”他的反应在霍敬云意料之外,“怎么说?”
“我听说霍小姐在国际很有名气。”戴林暄半开玩笑道,“霍叔怎么舍得再把女儿拘回诞市这半生不熟的圈子里?”
霍敬云好像没听懂:“双双就在诞市长大,怎么会不熟?刚回来难免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知名钢琴家克里斯曾这么评价过霍小姐,‘她是一位天生的演奏家’。”戴林暄半垂眼眸,似乎真心叹惋,“本以为能看到少时好友在国际上大放异彩,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诞市,要和我们这些俗人一起跳进充斥铜臭味的大染缸里。”
霍敬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带着几分不知虚实的真诚回应:“哪有林暄你说的这么严重,只是你霍叔我已经大半身子入土了,集团也年年走下坡路,保不齐哪天就没法给孩子们托底了,双双又是女儿家,早点回到家里,早点把归宿定下,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一旁的霍双脸上带着笑,脸颊肌肉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霍敬云拍拍女儿的手,补充道:“结婚也不影响我们双双继续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嘛。”
戴林暄摩挲着酒杯,缓缓说:“我记得霍姨年轻时候是很有名的芭蕾舞演员?”
霍敬云脸色终于变了。
戴林暄点到即止,这位霍姨正是霍敬云病逝的夫人,年少芭蕾舞成名,事业最巅峰选择与爱人携手进入婚姻,却因怀孕、豪门夫人等身份限制不得不放弃热爱的舞蹈,从此一蹶不振,生下小儿子霍斐后不久郁郁寡欢而亡。
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戴林暄垂眸扫了眼,放回兜里:“霍叔,我这边还有些事……”
霍敬云脸色仍然有点难看,却还是摆摆手说:“你忙你的。”
戴林暄冲霍双与霍文海一颔首:“下次再聚。”
宴会厅外的露台。
赖栗侧趴在桌上,外套随意地搭在椅子上,旁边倒着诸多酒瓶。他的花色衬衣大敞,颈部与胸膛一并暴露,泛着酒精熏过的微红。
“赖栗。”
“赖栗?”
宋自楚唤了几声,赖栗都没有反应。
好一会儿,一道幽深的呢喃随风散去:“你怎么能那样说我?”
醉酒后的赖栗看起来要比平时无害,衬衣被晚风吹得鼓鼓囊囊,锁骨线条直如刀削,带着若隐若现的疤痕,一路延伸到衬衣深处。
宋自楚一时看入了迷,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把赖栗的衣领剥得更开些。
“小楚?”身后传来一串从容稳重的步伐。
宋自楚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戴先生……赖栗好像喝多了,我本来准备叫醒他,您来了正好。”
戴林暄走近,托着腋下把人捞起来,醉酒的人总是很沉,脑袋一晃就栽进了戴林暄的颈窝,带着炙热的吐息与浓郁的酒味。
“这个点你还回得去学校吗?”戴林暄一手搂着赖栗的腰,一手抬起看时间,“需不需要给你安排个房间?”
宋自楚很有分寸地拒绝了:“不用了戴先生,我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好。”戴林暄面色温和,“路上注意安全。”
宋自楚点点头,先一步离开。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有些奇怪。
隔着一层玻璃,戴林暄正扶着赖栗离开,乍一看是很正常的姿势……宋自楚的目光倏地定格,心脏跟着一颤——
戴林暄扶赖栗腰上的那只手伸在了衣服里面,伴随揉弄的动作。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明显,戴林暄微微回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赖栗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戴林暄扯掉领带扔在一边,脱掉外套,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就着暗淡的夜色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他撑在床上俯下身,单手揭开赖栗脖子上的敷料片。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咬痕已经扩散出了大片乌青,看起来更为骇人了。
戴林暄摩挲片刻,倏然收紧五指,掐住了赖栗的脖子。
他几乎漠然地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看他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困难,发出微弱的呻|吟:“呃……”
赖栗苍白的脸色一点点胀红,只要再用点力——
“逗你玩呢。”戴林暄倏地一笑,松开手,低头凑近,像是要吻下去,最终却停在了毫厘之处,转而蹭蹭赖栗的鼻尖,“小混账长成了大混账,高了,重了……也更恶劣了。”
两年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成长期的青年来说变化却格外多。
戴林暄临摹着赖栗略带锋利的面容,好像要把错过的每一寸变化都找出来。
突然,赖栗的手指动了动。不过瞬息之间,戴林暄眼前的光景就换成了冷硬的床头,两只手腕被另一具躯体的手利落地捆在身后——用的还是他刚随手扔的领带。
……装醉装得还挺真。
戴林暄这么想着,没做出任何挣扎,他半边脸都陷在被褥里,不由半阖起眼皮,奇迹般地有些犯困。
明明该是意难平的一天,至少就赖栗把戒指挂出去拍卖这个行为,和拿把刀往心上捅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许是心早就空了,所以捅也好,用刀刃多绞两下也好,都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调笑:“赖少这是准备对我用刑?”
“我们说好的。”赖栗冷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散场后开诚布公地聊聊。”
戴林暄眼皮落下,过了会儿才睁开:“嗯,你说。”
赖栗停顿片刻,问了句:“戒指呢?”
戴林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赖栗问的是戒指以后,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赖栗,你把它挂出去拍卖。”戴林暄语气堪称温和,好像有颗石子落进了空荡荡的心谷,绞着风声发出了一些轻微的簌簌声,转瞬即逝,“我花了一千两百万,它现在属于我了。”
“我要它。”赖栗连说了两遍,“不是要我选个开学礼物吗?我要它。”
戴林暄的困意又没了,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下,尽管会压到被捆的手腕,但能看清赖栗的脸。
他叹息一声,好像在说戒指,又好像不仅于此:“小栗,为什么你的要与不要都能那么随意?”
“因为我要赋予它新的意义。”说这话的时候,赖栗藏在夜色里的神情显得分外执拗。
“……不会有新的意义。”戴林暄过了好久才说,“它只有一个意义,不要就不要了吧。”
赖栗突然俯身,手顺着戴林暄的身体开始摸索,试图把戒指翻出来。
“再摸要硬了。”戴林暄这么说,呼吸却没有变化,“我扔了,戒指。”
赖栗僵了下,仿佛这句话跟金针菇一样难以消化。
“骗你的。”戴林暄开始回应赖栗的聊聊,随意地找了个口子接入话题,“不过你也没多在意它不是吗?过去两年都没戴过,我回来后才装模作样戴了几天,何必呢?”
“我自诩作为兄长,已经把能力范围内能给到的最好一切都给了你,就算转换身份也不能更好了,所以这两年里我时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过去做的那些、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戏耍我……”
戴林暄的声音突然淡下去,赖栗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们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末端、看见覆在皮肤上的细小绒毛……也包括赖栗眼里越来越明显的困惑。
“……吗。”这个疑问的收尾轻得几乎听不见。
戴林暄心跳消失了几秒,脸上惨白一片,仿佛在顷刻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了所有血色,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风雪。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赖栗根本不记得两年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周围的酒味浓郁到让人难以忽视,可赖栗的神情冷静、眼神清明,看不出一丝醉酒的痕迹。
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戴林暄张了张嘴,第一个音节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带着一股平静的死寂,仿佛罪孽深重的死囚,等待悬而未决的大刀落下——
“赖栗,你现在真的……清醒吗?”
对于弟弟来说,戒指的旧意义上章末尾有提到,由于小修过,所以这里贴一下原文,省得小伙伴回去翻:
【那枚戒指曾是戴林暄出国前送给赖栗的最后一件礼物,很寻常,拿到的那一刻应该是愉悦的吧,赖栗记不清了。
可随这枚戒指而来的却是戴林暄毫无理由抛下他出国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的等待使这枚寻常的礼物被赋上了特殊意义,酝酿出了刺挠的阵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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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