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街 第3章 宜秋

“祥叔。”阿兴指指床边的桌上，“能给我拿杯水吗？”

“唉。”祥叔叹口气，老老实实拿了水给他，又问，“你是怎么的？”

“没事，没什么，可能是我不小心。”阿兴小心翼翼，心虚得很。

祥叔见他那个样子，也不想拆穿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人活着呢，就还有盼头。你还小，不值得。”

不值得吗。不值得吗。他心里反反复复叨念着这句。过了半晌，他又抬起头问，“祥叔，要是我做错事了怎么办？”

“打你一顿就好咯。你这个德行，能做什么错事。只有一点，你要是谈恋爱的话，不要欺负别人家的姑娘，听到吗！”

他低下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后来祥叔告诉他，邻居的小孩子阿凤，早晨出门时觉得阿兴门口有奇怪的味道，见到祥叔在楼下闲逛，就喊他来看。祥叔喊了几声没人应，心想阿兴一直都是晚班，早晨都在家里休息。这个时间还早，叫不开门，又闻到像是煤气的味道，祥叔心里觉得不妥，就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果然，看到阿兴晕在地上，祥叔慌忙打开门窗，赶紧送人来了医院。

“最近下了班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晃来晃去。前两天街上死了一个小混混，听我徒弟说他前科很多，不是正经人。你呢，千万不要学这种小流氓，自己平时交朋友也要小心。你看他，连个家人都没有，估计到期了尸体就要拿去火化。这样活着，才是真的不值得。”

“嗯。”

之后的几个月，阿兴都小心翼翼，既不敢去自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新闻。终于有一天，店主跟他讲，自己的亲戚要来帮忙，可不可以请阿兴去附近其他地方找找工作。等他找到新工作，再来辞职就好。阿兴虽觉得突然，但又感觉松了一口气。可能离开了这个环境，自己能稍微好过点吧。

这么想着，一连几天，他都在外面找工作。终于有一天，有个海鲜城的电话找他，说是缺一个卸货的，叫他来试试。阿兴长得不是很健壮，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就直接去了。面试的人是陈叔，他打量了一下阿兴，说太瘦了。

“我有力气的，真的。”说着，阿兴抬起一箱鲜货，想要证明自己的力气。

陈叔见他莽撞单纯，心想也是个好苗子，问他，“会开车吗？有驾照了吗？”

阿兴楞了一下，有点丧气，“驾照没有，但我会开车，有时候会帮店里送货。”

陈叔听他讲完，啐他一口，“毛都没长齐就敢违章，没出息！”

阿兴听了，以为他找借口，自己确实理亏，只好道歉，“对不起，因为考驾照需要钱，我那个，那个……”一边说着一边局促起来，头低下去，双手插在兜里，“给您添麻烦了。”说完他就要走。

“让你走了吗！回来！“陈叔见他一点也不逞强，也算脑子清楚，倒觉走了可惜。把人喊回来，又问他，”两个星期，能学会吗？“陈叔一边说，一边把水箱里的一只斑鱼拿出来，甩到案板上。

“能。“小伙子答应地痛痛快快。

“这个叫斑鱼，记住了？“陈叔一边说，一边拿起刀开始收拾。

“嗯。“阿兴点点头，眼里亮晶晶。

“明天五点来这等我，早上进完货，回来你去跟天明学车。头三个月工资一个月六千，做好了给你涨到七千，有了分红我给你一成。哦，记得早点考完驾照跟我讲。”陈叔头也不抬，手起刀落，利利索索，把鱼铺上盘，撒上葱丝姜蒜，递给旁边的天明，“拿去蒸。”

那天晚上，阿兴吃得开开心心，大概是他那几年以来吃的最好吃的一顿。后来回想起来，其实那天倒也不是鱼有多鲜，大概是落在地上的叶子差点被人踩到泥里去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起来，就算在空气里飘飘浮浮，却也不觉得空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驾照也拿到了，每天清早跟陈叔去了水产市场，回来就跟天明混闹。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前几天听说尸体早都火化了。祥叔听徒弟吐槽了这事儿，又免不了教育阿兴一顿。他心里的害怕渐渐变成一根刺，他知道，那晚上的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没人揪着他说你杀了人，可他心里总觉得自己手上沾着一些沉重的东西。这东西每到深夜总会悄悄地跑到他的心里，令他难以安稳。每每想起来，这根刺就隐隐作痛。

最近陈叔身体不太好，早晨进完货时常觉得肩痛。阿兴四处打听，找到一个卖偏方膏药的，想着下午睡醒了去看一眼。今天天气实在不好，南方的十月份经常天气变幻，一会儿阴雨，一会儿又放晴。阿兴穿上雨衣，准备走路去卖膏药的老中医家里。他走着走着，觉得雨越下越大，就走到一处小饭馆里避雨。

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遇到宜秋。有时候在海鲜城门口，有时候又在路上，还有时候在音像店。还有，就比如现在。他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喊他，“阿兴哥！”

他摘下耳机，回头看了一眼，是宜秋。

“你来这里吃东西吗？”宜秋放下书包，不等他回答，又跟老板说，“七叔，要一碗面线！”说完拉开凳子坐在桌边。她看阿兴站在一边不说话，又回头喊，“哎呀！七叔，要两碗！”

阿兴一听，只得也坐下来，放下耳机，把筷子抽出来摆好，辣油和醋也推到她手边，问她，“不上课吗？”

宜秋见他讲话，开心的很，点头答，“今天下午是教师访谈，老师去同学家，我们就下课了呗。”

他听完微微皱了下眉，又说，“现在高三还有访谈吗？不都是上自习备考吗？”

“嗨，当然有自习。不过今年不参加高考的人比较多，有一些要出国的，老师为了统计这个，所以一个个访谈呢。还有些本来不想念书的，也劝他们家长鼓励孩子去高考。“宜秋一边说，一边接过面线，倒了一大勺辣油，又加了许多醋。

阿兴见她如此，啧了一声，伸手把她碗里的辣油舀出来一半，倒在自己手边的碟子里。

宜秋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碗，偷偷笑了一下，拌了一下面线吃起来。

“要考哪里想好了吗？“阿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

宜秋好像是真的饿了，吃面正吃得开心，听到他问自己，就含着面说，“我爸说要我去英国，我的成绩在国内去不了什么好的学校。“

“嗯。那蛮好的。“阿兴听了，心里有些羡慕。不，其实是很羡慕。对他来说，时间和机会都很珍贵。每天回家看书的时候，他才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单纯青春的学生仔，有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宜秋见他反应淡淡的，心里有些不痛快，但饭店里人多，她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瞪他一眼，继续吃面。

外面的雨有些小了，阿兴起身说，“你先吃，我去有点事。”说完，他把宜秋的书包从凳子上拿到桌面，“走的时候不要忘了书包。”

宜秋见他也不等自己，急匆匆喝了口汤，抓起书包跟上去，“等等我，我吃饱了！”

两人并排着走，阿兴见她没有雨伞，于是脱下雨衣披到她身上，把扣子扣好。

“不要啦。这个雨又没有很大，我不用。”少女还在赌气，把雨衣脱下来，伸手给他。

“你还要上课，感冒了会耽误学习。”说完，又给她穿好。

两个人无话，一路走到大街拐角，再拐过去就是红房街，要分开了。

宜秋看他还不说话，一下迈到他对面，仰着脸问，“阿兴哥，要是我去国外，你等我回来，跟我谈朋友吧。”

他一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好像闯进来一头猛兽，东奔西撞。

“阿嚏！阿嚏！”阿兴还没答她，她就连着打了结结实实两个喷嚏。果然，还是感冒了。

宜秋顿时泄了气，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竟然打喷嚏，真的是糗到家。她脸上红红的，低着头，咬着嘴唇，有点恼，又气得挠头。

阿兴被她逗笑了，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

“行了。早点回家，好好学习。”他摸摸她的头，心里恋恋不舍。没有用的，时机这种东西，向来不由得人做主。

“我成年了。”她小声嘀咕着，脱下身上的雨衣，递给他。

“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