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琮呢?怎么还没来!”
眼瞧着校门口的学生寥寥无几,徐老师急得一个劲儿拨电话,偏偏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等考生全都进了考场,门卫走出保卫亭都准备收拾收拾关门了,林琮这才背着书包不紧不慢过来。
“抱歉老师,我睡过头了。”他走到徐老师跟前,语气真诚。
徐老师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睡过头!”
林琮点点头:“联考的日子。”
老徐心一梗,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衬得他像个没事儿天天替皇上瞎着急的太监。
“门口的那个学生还进去考试不?不考我关门了啊!”保安挥挥手,捏着伸缩门的开关喊道。
“算了老徐,先让他进去考试,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位带队老师拍拍徐老师肩膀,后者捂住心口挥挥手,让林琮赶紧进去把试考了。
学校的大巴只管送不管接,几位老师一边聊天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返校。
“这林琮天赋高是高,但也太不靠谱了!这么重要的考试都能睡过头!”
“别看他平时马虎,其实心里门清着呢。”
“确实。这小子小考动不动就玩失踪,但大考没一次落下的,我昨天统计了开班以来所有考试的平均分,他稳坐第一。”
“天才嘛,往往不正常才是正常。你说是吧老徐?”
天才吗?
徐老师将小马扎一股脑全捞在臂弯上:“也许吧。”
他在二中带奥赛班多年,遇到过不少天赋卓绝的学生,林琮绝对属于其中最特殊的一类,纯粹到有些傲慢,却又因为傲慢显得更加纯粹。
因为天赋,他们会触碰到很多旁人究其一生也无法窥探的领域,也因为傲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至死也不愿接受结局的庸常。像海浪一样,再怎么惊天动地地翻涌,最终也逃不脱沉静的宿命。
就如同年轻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是块与众不同的美玉,稍加雕琢就能成为大千世界里最珍稀的宝物,可到头来却发现,他也只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瓦砾,和周围的一切并没什么分别。
门卫大叔刷着短视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刚过十二点,估摸着有些做不出来题的该提前交卷了,索性按下伸缩门开关,低头继续刷视频。
考试楼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对答案者有之,谈天说地者有之,吵吵闹闹,被玉槐中学的教导主任拿着喇叭吼了一通,才闭紧嘴巴当鹌鹑。
祝沈延把卷子认认真真检查过三遍,确定能写的已经全部写上了,才站起身交了卷。
教室门口摆放着两个并排的桌子供考生们存放物品,祝沈延见两个女生站在桌子前翻翻找找,便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等待。
“我书包怎么被压到最下面去了……”
“别书包了出大事儿了!”
祝沈延视线从对面那栋楼门口移开,悄悄朝旁边瞥过一眼,竖起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两位女生穿着三中的校服,其中一位已经收拾好了,拿着手机一惊一乍:“对面楼好几个作弊被抓的!”
她的同伴好不容易从一堆杂物里翻出自己的书和背包,一边收拾一边嘟囔:“这算什么大事?”
“不是!那个人也在里面!”
“哪个?”
“那个!”
祝沈延一脸迷惑。
这人是伏地魔吗?不能说出他的名字还要专门用“那个”来代替。
但旁边那位女生显然是懂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正想跟你说呢,敏敏也在他那个考场,说是有人故意搞他!就跟几年前二中成绩作废的那个人一样,被人恶意举报的!”
“啊?谁这么缺德?闲着没事儿干吗!”
“说是玉槐的人,谁知道哪根筋没搭对……”
两位姑娘聊着聊着走远了,祝沈延内心为那个无辜被举报的哥们儿默哀了两秒钟,然后翻出自己被压在最底下的背包,往和余叙约定好的喷泉处走去。
喷泉旁零零散散站着些聊天的考生,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见到余叙。
不合理啊……
祝沈延又往对面那栋考试楼望去。
以余叙那个做题速度,不可能比他晚,难道真踢到铁板了?这小子也遇到做不出来的题了?
他想到这儿,拿出手机准备给余叙发个消息问问。他们做的是同一套题,难度几何他最清楚,连他都觉得适中的题余叙更没理由被困住。
祝沈延考试手机关机放在外面,现下才打开就收到了一箩筐的信息轰炸,最上面那条是祝绵三分钟前发来的。
[绵绵]:我在外面玩,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家吃饭啦。
祝沈延左手揣在衣兜里,右手打了个“好”,其实和不和他说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也不回家。
他刚正准备退出去,一条消息从顶上跳了出来。
[good]:在哪儿呢延?
是文嘉成。
“嘶——”祝沈延吸了口气,点开聊天框的一瞬间文嘉成之前发的消息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good]:你和余叙去吃米粉不叫我!
[good]:你和余叙去吃米粉不叫我!
[good]:你和余叙去吃米粉不叫我!
每隔两分钟发一条,连着发了十几条,他第一次觉得看一个人打的字也能这么吵。
[耳背听不清]:你现在过来还来得及。
[good]:我已经在玉槐校门口啦!
[耳背听不清]:?
他扫了眼文嘉成最早发消息的时间,12:03,打个车过来十几分钟好像也差不多。
[耳背听不清]:等等,余叙还没出来。
这回换文嘉成扣问号了。
[good]:?
[good]:他就在我旁边啊。
“嗯?”祝沈延皱眉,切出聊天界面一看,余叙果然给他发过消息,但时间太早,被祝绵、文嘉成等人杂七杂八的消息压在了最下面。
[Xu]:我去趟政教办,尽快过来。
时间是12:01。
二试不允许十二点之前交卷,也就是说余叙这家伙时间一到立马就把卷子交了,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祝沈延垂着眼继续往后看,紧接着的两条信息来自十分钟后。
[Xu]:还没出来吗?
[Xu]:……被徐老师带去校门口了。
祝沈延不知为何从这两行简短的消息里读出了满满的无奈,他没发消息,反手拨了个电话过去。
“你提前交卷了?”
“你在哪儿?”
余叙接得很快,两人同时问出声。
“喷泉啊。”祝沈延先答道。
“我过来找你。”
“别!就几步路,我马上就到。”
余叙嗯了一声:“那我在门口等你。”
祝沈延挂了电话,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打电话问余叙怎么提前交卷了的,结果被这人抢过话头就给忘了。
所以说余叙出来之后真在喷泉等了他十分钟?带队老师按理说是不能进校的,徐老师又怎么会在学校里遇到他?况且能惊动带队老师的事又怎么可能是个小事情,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那两个三中女生的聊天……
祝沈延抿着唇神色明显有些冷。
他不知道余叙在刚才一个考试的时间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但他能确认的是,余叙不想告诉他。他觉得他们已经是可以同担风雨的朋友,但余叙却还是把他堵在了外面。
也许是性格使然,余叙习惯迁就,习惯给予,习惯有福同享,也习惯有难一个人担。他没从任何关系里索取过什么,所以总能够轻易抽身。
祝沈延视线定在玉槐中学那颗镇校的大槐树上,叹了口气,他倒不是在埋怨余叙,只是觉得有些一身蛮力不知往哪儿打的无奈。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所以他要是每天跟文嘉成似的在余叙边上多闹腾闹腾,浇浇水,那颗菩提树总能让他进树荫里歇歇脚,靠一靠吧?
文嘉成盯着打完电话垂眼看手机的余叙,表情十分复杂。反正杜苗是难以置信他是怎么在一张脸上同时表现出震惊、苦涩、欣喜等种种情绪的杂糅,脸色比宋明时发的病句综合练习题还精彩,属于展开能写成一篇分析论文的程度。
“叙,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叙!”文嘉成吸了吸鼻子。
杜苗声音冷漠,说出的话更冷漠:“你就没拥有过。”
徐老师接了个电话这会儿才回来,拍了拍余叙肩膀宽慰着:“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已经查清楚了,和你没关系。”
“就是!以后让我逮住那孙子,非得揍他丫一顿不可!”文嘉成义愤填膺,仿佛上考场的人是他。
“你跟祝沈延学的口音?而且就算他现在从你面前走过去你也不认识。”杜苗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回去了。”
“别啊苗姐!”文嘉成赶紧叫住她,“跟我们一起去吃米粉啊!”
就连余叙也开口:“一起去吧,今天多亏你的帮忙。”
他说着转向老徐:“徐老师去吗?刚才麻烦您跑一趟了。”
老徐是回到二中之后被玉槐中学教导主任一个电话喊过来的,听到消息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从高一到高二,他带了余叙两年,算得上是看着他一点一点进步的,作为老师们公认的二中种子选手之一,没人相信余叙能和作弊扯上什么关系。
“你们去吧。”徐老师摆摆手,“联赛告一段落,厍主任自掏腰包说要请客,难得宰这铁公鸡一顿,我可必须到场!”
他说着余光瞥到门口背着书包跟在人群里的祝沈延,拍了拍几个学生的肩:“趁今天好好放松一下,听老厍说学校冬季作息要做调整,早读提前二十分钟。”
“还要提早二十分钟!”文嘉成深吸一口气,午休和下午上课时间提前就算了,这下怎么连早读都提前了。
“什么提早?”祝沈延大老远就听见了文嘉成咋咋呼呼的哀嚎。
文嘉成突然想到这位同窗家好像就住在附近,眼神怜悯:“你惨了,兄弟。”
“?”
“冬季作息早读提前二十分钟。”
“??”
“国庆过完之后就开始。”
“???”
祝沈延第一次觉得肩头的书包如此沉重。
文嘉成丈量了一下从玉槐到二中的距离,郑重其事地说:“不然你还是住校吧,不然眼睛才闭上,又醒了。”
老徐也跟着应声:“高中能住校是最好的,少受些干扰,心无旁骛学习。”
祝沈延从小到大没住过校,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是不太敢。住校意味着会和一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朝夕相处,他尽力掩饰的缺点、不想回望的过往,最终都会一点点暴露在人前,接受议论,接受鞭笞。他畏惧解释,却又渴望被理解。
“好,我周一去问问班长还能不能申请住校。”
“用不着周一。”杜苗抬头,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现在就行。”
“你们做题怎么都这么快?”柳云喘着气跑过来,看到老徐时还惊了一下,“徐老师好!”
柳云是踩着收卷铃声出的教室,他们考场就没几个提前交卷的。
祝沈延问道:“班长,现在还能申请住校吗?”
“能是能,但……你怎么突然想住校了?”
“不是他想,是郭靖太无情!”文嘉成插话。
柳云一脸迷惑地听余叙解释完前因后果,看向祝沈延的目光充满同情:“其实吧,我们班住得远的都是住校,就只有你每天早上骑半小时自行车上学。想想都……”
“跟他一个考室,想想都晦气!”
那人的声音和柳云重合在一起,众人齐齐看过去,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