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点金黄桂子从郁郁葱葱的绿叶间冒出头,远远就飘着馥郁桂香,哪怕此时还没到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折桂园也围着人。
祝沈延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只是围在门口,全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哪个小崽子没事儿又在石头上乱涂乱画!我打理起来不费时间的吗!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被围在人群里的老大爷手里拿着个竹扫把,语气义愤填膺:“表白高二一班祝沈延……祝沈延是谁啊!在不在这儿!”
被叫到的人直接傻了,他只是过来吃个瓜,结果吃到了自己!
站在祝沈延前面的女生还跟同行人碎碎念着:“他刚来多久,连情人石都上了?苦了这帅哥了,才转来就要被抓去……卧槽!”
女生和同伴正准备回教室,结果一转身刚好了祝沈延对上眼。
围观的同学听见动静纷纷朝这边看,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祝沈延身上。
那大爷自然也瞧见了,右眼一抽一抽地说:“你就是祝沈延?”
祝沈延呼吸一紧,余光左右搜寻着。
不是,余叙人呢?!
他没找着余叙,只好挂上假笑跟大爷说:“我是。”
“过来过来。”大爷冲他招招手,周围人自动让出条路来。
大爷指着“昆山片玉”的石刻侧方,平整的石面不知被何人用记号笔从上到下写了一串“表白高二一班祝沈延同学,你擦石头的样子肯定特别帅”,底下还画了个爱心。
祝沈延:“……”
他一脸无辜看向大爷,可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老规矩,写了谁的名字谁去擦干净,要不然你就把凶手抓来,让他擦!”
天可怜见!这学校几百来号人,他怎么知道是哪个闲得蛋疼的家伙没事儿干拿着油性笔乱涂乱画破坏公物啊!
大爷环视了一圈:“你们不上课吗!再围着通通进去扫林子!”
众人顿时聊天的聊天,走路的走路,散开包围圈,不约而同都离石刻旁站着的祝沈延远了点。
“这辜老头也太凶了……”
“连郭靖都怕他,算了算了,回去了。”
祝沈延听到旁边细细碎碎的交谈声逐渐远去,觉得自己和余叙可能真的命里犯冲,不然为什么遇上他就总没好事儿?
“那个,同学啊。”一个男生走到他旁边小声说,“我刚刚看到你们班余叙往东门那边走了,等会儿遇上了跟他说一声,让他帮你请个假哈。”
祝沈延叹了口气,郑重其事:“谢谢你。但麻烦你跟他说,祝沈延约他在折桂园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你和谁决一死战?”
余叙手里拿着个白色小瓶子,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那男生看了眼余叙,又回头看了眼祝沈延,想到这人刚刚说的“决一死战”,讪讪摆摆手:“我中午要考试,先走一步。”
说完飞快跑了。
“喏。”余叙把手里的瓶子递给他。
祝沈延看着上面的贴纸,白色瓶子里的液体还剩小半,明显是用过的:“特效油墨清洁剂?你刚刚就是去拿这个?”
余叙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看我摊上事儿,直接跑路了呢。”
余叙倒也不客气:“下次一定。”
他说完转向旁边看戏的大爷,点头打了声招呼:“辜老师。”
“这小同学跟你一起的?”
“一起的。”
老师?
祝沈延看着他那身写着“绵城二中”的深蓝环卫服、手里的巨型竹扫把,和佝偻着背脊疾言厉色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他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余叙侧腰,低声问:“哪个gu?古天乐的古?”
“辜鸿铭的辜。”
祝沈延了然,笑着跟大爷说:“辜老师好!我是高二一班祝沈延,前不久刚转来二中。”
辜老师上下打量他一眼:“才转来的?行,站这儿别动啊,我回去给你拿刷子。”
他说完拿着竹扫把转进了折桂园里。
祝沈延拧了拧清洁剂喷头盖:“怎么打不开?”
“这是转动的。”余叙把他放在喷头上的手指拍开,捏着塑料小圆盖往左边转了转,“等会儿直接喷在墨迹上,晾一会儿用刷子刷掉就行。”
祝沈延忍不住笑了:“你好熟练啊。不会来擦过很多次石头吧?”
“……”
“话说,万一我今天没来折桂园,岂不是根本不用摊上这活?”祝沈延把清洁剂喷头对准帮他拿来工具、帮他打开又教他使用的余某人,妥妥一副恩将仇报的样子。
余叙手指将喷头往旁边挑开:“校服弄脏了你洗?”
清洁剂的瓶身不透明,祝沈延看不清里面的液体是什么颜色,但听余叙这么说,还是收了架势。
祝沈延瞅着石头上那两排字,越看越怨念:“什么破规矩要被害者来受惩罚……”
“你自己问。”余叙下颌往石刻后的月洞门方向轻抬,辜老师正背着手踩着石子儿路慢慢踱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小刷子。
“开始吧。”辜老师把刷子递给他,祝沈延接过,然后求助一般看向余叙。
余叙无奈,又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祝少爷手里把刷子拿了来:“清洁剂喷在字上。”
祝沈延老老实实照做。
那清洁剂的确不愧对“强力”两个字,喷上去没多久,石头上的墨痕眼见着变淡,余叙半蹲着用刷子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最后淋上辜老师不知从哪儿打来的水。
一番操作下来,石头干干净净。
“你真厉害。”祝沈延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余叙摸不准他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在夸他刷石头刷得干净,语气迟疑:“……谢谢夸奖?”
两人跟着辜老师穿过月洞门往园子里走,抄手游廊中央的庭院里立着尊孔子石像,祝沈延经常从阶梯教室三楼往底下看,偶尔能看见那只露着肚皮睡懒觉的猫咪。
“怎么没看到唢呐老师?”祝沈延悄声问。
余叙也往那边看去一眼,还没出声,话便被人抢了去。
“你找唢呐啊?”辜老师那身深蓝色的宽大环卫服十分惹眼,“在屋里吃饭呢。”
他带着两人走向游廊口的一间屋子,如果说游廊和雕花门还留有几分现代审美下刻意而为之的古香古色,那么屋内就真当是把“年代感”发挥到了极致,比如角落着蚊帐的木床和窗边支着脚架的老旧电视机。
那只狸花猫就这样蹲在电视机旁,一口一口专心舔着碗里的剩汤饭。
它嗅觉敏锐,闻到两人手上鱼肠的味道,便立即抛下汤饭,踩着小步子靠过来喵喵叫着。
祝沈延把鱼肠撕开递过去,偏头问余叙:“感觉不太像唢呐声啊?”
余叙瞧他一眼,将手搭在他腕上往后一拉——
到嘴的小鱼肠突然远了一截,唢呐老师警觉地缩了下爪子,但还是没忍住诱惑将鼻头往前凑了凑。
余叙于是乎拉着祝沈延的手腕又往后撤了些许,狸花猫顿时停在原地不动了,一双圆滚滚的猫眼直直瞪着祝沈延,嘴里呜呜恐吓了两声。
不是,不给你吃零食的不是我啊!
祝沈延没办法,唢呐老师瞪着他,他就转过头瞪余叙,后者见状拉着他的手腕把鱼肠往前递了递。
狸花猫满意地张开猫嘴,猛地一咬,吃了口空气。
“喵嗷——”
祝沈延往后一躲,不小心撞到了余叙的半个身子:“居然真是唢呐声!”
唢呐老师爪子抓住电视柜,发出令人牙酸的刮蹭声,弓着背脊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余叙眼疾手快立刻把鱼肠塞进它嘴里。
炸起的毛发瞬间歇了下去。
辜老师背着手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心疼地看了眼他那台遍布抓痕的电视柜,那群学生有事儿没事儿就在他这儿逗猫,电视柜的木头都成唢呐老师的专属猫抓板了。
以至于他后来不得不定一些没头没脑、又凶又恶的规矩,能吓跑一个学生是一个,偷偷在园子里约会早恋不说,还霍霍电视柜!
这些规矩让自己和电视柜过得舒心了不少,但可怜了唢呐老师,为数不多的零食来源彻底断了,也就偶尔能蹭蹭余叙的投喂。
狸花猫吃完一根小鱼肠舔了舔爪子,目光可怜巴巴投向余叙,还贴过来在余叙手背上蹭了蹭。
靠?敢情恶人都让他当了是吧!
祝沈延目光阴森森,余叙感觉到了,耸耸肩:“不是你想听?”
但他没说过他想以这种方式听啊!
从里屋的另一扇窗望去恰好能看到折桂园正门,辜老师远远瞧了一眼,几个政教办的老师正穿过月洞门往里走,他让两人在屋里呆着,自己先出去了。
“不是还有一根吗?我来喂。”祝沈延伸出手。
这少爷已然撒开手脚,露出本性,要鱼肠要得坦荡荡,哪有半点平日谦谦君子的样子。
余叙把鱼肠放他手里,往后退了两步,找了个光线还不错的地方低头看着什么。
祝沈延没转过去瞧,他现在注意力全在这只呲着大牙、喉咙嗡嗡、目光警惕的狸花猫身上。
唢呐老师经过先前那一遭显然不太信任他,祝沈延只好取下一小节鱼肠放它跟前。
它耸着鼻头嗅了嗅,偷偷瞧祝沈延一眼,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闷了。
祝沈延有尝试过拿在手上喂,但唢呐老师显然只接受□□,一口一口全吃嘴里了,才施舍般蹭蹭祝沈延,然后翘着尾巴蜷回电视机旁彻底不理人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带上各种零食猫条来刷猛猛好感度。
祝沈延这样想着,视线往身后一瞥,整个人震在原地。
“靠!我在这儿喂猫,你在这儿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