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记（精简版） 第4章 第 4 章

十一

我为她筹谋，兜兜转转，结局没有发生一丝改变，倒赔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甚至牵连了朝政。

一时间我头疼欲裂，晕倒前只看见林华瑜担忧的向我扑来。

等我悠悠转醒，林华瑜还像小时候那样低头蜷坐在床边。

我想起小时候我时常赖床，她来叫我，结果她自己就这样蜷缩着在我身边也睡着了。

我正要抚摸她的头顶，她就揉着眼睛，见我醒来，掩饰不住的欣喜：“姐姐已有身孕，为何不向我说，你这样折腾，万一身体有恙怎么办？”

“你要是真挂念我，结婚以来就应该见一见我，又何必对我避如豺狼，暗自筹谋大事。”

我埋怨她，可是局面也不会变，何况皇家一直都分分合合，只要天下能太平，谁坐皇帝于我有什么影响呢。

“姐姐别再生我的气了，现在你是我的亲姐姐，是新后的姐姐，真正的皇亲国戚，怎么样，是不是叫你，叫爹爹都看傻眼了。”

她呵呵掩嘴一笑，满目的得意与骄傲。富贵与权力滋养下的牡丹，真正绽放出她万分之一的芳华，这一点点光华，已经璀璨到令人炫目。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既然已经为后，就要承担起为后的使命，叫皇帝赶紧平叛，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至于崔家，你毕竟对不起人家，崔东焱他——”

“好了好了，你不是已经是李鹤之妻了，怎么还对崔二念念不忘的。”她嗔怪道：“我又不是妖妃，当然会规劝皇帝勤政爱民，至于崔氏，哼，他们这一年如何磋磨我，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就算不罚他们，他们恐怕也是战战兢兢的。”

你都已经把崔氏搅个天翻地覆，你还想如何？我在心中吐槽，却只是点点头。

“还有你那夫君，按理说，三皇子旧党都是要处决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免了你夫君的罪过。”

昭宗皇帝比太上皇要雷厉风行许多，实际上朝政也不容他再有什么闪失。他一边要平复蕃镇，一边要与边疆交好，一边还要亲历专权的宦官。

蕃镇之乱如野草一般滋生不禁，其中最有名的李克用占有邢、洺、磁三洲，又北取了云州，俨然一方霸主。其他蕃镇袖手旁观，拒不出兵，昭宗也想除掉李克用，可是手中无将。

等李鹤回来，大局已变，他与三皇子牵连过甚，本来是要砍头的，他好不容易杀了几个叛军，然而不仅没功，反而不被清算已经很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夫君把眼光看长远些，你有这一身本事，迟早是会发光的。”

李鹤却没我想的颓废，反而说：“我就喜欢看皇家狗咬狗一嘴毛，你以为我效忠三皇子就是认主了么，我李鹤从不认主。”

我这才知道，他对李家有这样深的仇恨。他出身豪门庶子，本就不被人待见，父亲被贬后，更是受尽冷眼，他的嫡兄尚且有家产可继承，他什么也没有被赶出门自力更生。他兜兜转转成了崔氏的门客，心中却充斥着对皇权的渴望和鄙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很敬佩你妹妹，不管嫁给谁，不管付出了什么，她都得到她自己想要的。”

我摇摇头说：“那叫不择手段，李鹤，不要这样，这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你们都是我的骨肉至亲，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害。”

“当然，”他宽厚的手掌抚摸这我的肚子，说：“你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我会效忠新皇和你妹妹，如同效忠三皇子一样，至少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你。”

我心下稍安，等我生下儿子，他取名“辰”，领了皇命，又起身上马赶赴前线。

十二

宫中礼节甚烦，我与妹妹也不能常常相见，听说她手段狠厉，在外笼络将门官眷，押李克用的妻子作人质，对内严明宫律，也不允许女人趁机上位，守的宫廷如铁桶一般。

有那么两三年的太平时光，大家得以修养身息，对她的后位甚至昭宗的帝位由来也不再那么在意。

这两三年里，李鹤只回来过几次，最长的一次也就呆了两个月，五十来天。

我守着他留下来的玉佩，守着我们的辰儿，守着我们的家，有些时候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

许是那时起，他就有异心，只是我总是自信，我能够制辖的住他，就如同我当时有自信对我妹妹那样，实际上我的分量在他们心中远远不够。

昭宗四年，李鹤一年未归家，书信也很少，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后来林华瑜急招我，我终于知道，他已经归宗，恢复李贞的姓名，于蕃镇拥兵自重。

昭宗让禁军去讨伐李贞，自然不是李贞的对手。

朝廷一败再败，昭宗只能让宰相担责，杀了宰相，这些蕃镇将领愈发放肆了。

林华瑜这皇后做的劳心劳力，几年下来，纵使容貌依旧，眉眼间已经是遮掩不住的沧桑和疲惫。

“皇帝要问你们的罪，我已经为你开脱了，你带着你儿子快走吧。”

“我的家在这儿，家人也在这儿，让我走，走去那儿？”

林华瑜郁郁说：“想去哪儿去哪儿，你把李贞当亲人，可是人家却没把你当亲人，眼下不止他，李克用，还有朱温，黄巢，烦心事一茬一茬，你快走吧，再晚，我也保不了你。”

她挥挥手示意我告退，就这烛火我发现那时骄傲的小孔雀已经完完全全长大成人了，变得深邃变得成熟，变得审时度势。

我收拾好包袱，带着我懵懵懂懂的儿子要跑路，却被崔氏一族截住，崔氏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说：“快把人拘起来，这可是大功一件。”

崔氏恐怕是恨毒了我们林家，要不是我们姐妹，人家也是一方的大族，顶顶要脸的名门。现下儿媳妇跟人跑了，还做了皇后，动她不得，暗军也为了保全五皇子尽数消亡，可以说崔氏是元气大伤。

此时崔氏顾不得我外祖父和林府的面子，要绑了我去换李贞的项上人头。

我与儿子被关在柴房，儿子还没住过这样的地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好奇地打量四周，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和他爹很像。

“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啐了一口。

“娘，你说谁？”

“谁应说谁！”

柴房门被打开，我看清来人正是许多年未见的崔东焱，他也沧桑了很多，胡子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圈，也不是当初“美少年”的模样。

“崔二……”我一时间没弄清，他是不是要打我两拳，毕竟是我叫他娶得林华瑜。

他看我后退两步，苍凉笑道：“以为我要打你？璋儿，我是想打人，可是不是你，是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么没用。”

“崔二，你别这样说，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促成你与我妹妹，你现在应该与你的妻子举案齐眉。”

“不，我爱她，我比想象中的要更爱她，我欣赏她的野心，欣赏她宣之于口的**，是我将暗军的令牌给她的，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都不留恋，她对我没有一丝情谊。”

我没想到崔东焱对我妹妹用情这样深，只好低垂头不说话。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留不住自己的妻子，到现在也没建功立业，就让没用的我最后再做一件事。”

他打开柴房大门，说：“你快走吧，我父亲是要拿你们去换李贞的项上人头，到时候便宜了谁都会牺牲你们母子，林华瑜记挂你的性命，可是昭宗不会，你要小心。”

十三

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李贞与朱温勾结，昭宗本想逃到华州暂避，谁想兵临城下。昭宗只能以死明节，崔东焱不顾父亲的阻拦来到宫中，拼死要带出林华瑜。希望林华瑜能振作起来，静待柳暗花明。

奈何我妹妹已然无望，对崔东焱说：“我这一辈子没有为名节所累，可是我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如何能做逃兵被万民耻笑？”

说完就推翻烛火，火势熊熊而起，半个长安城都被点亮了。

崔东焱也没有出来，我妹妹也没有出来，他们终究都永远沉睡在布满权力与**的朱墙黄瓦内。

而我的运气很好，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我被李贞送回林家休养。

父亲已经是满头白发，他搂着辰儿说：“回来就好。”

我的小弟本在汴州履职，眼下到处起义，他也不知好不好。但是父亲已经打定主意，去汴州投靠我弟弟林华琅。

在走之前，我最后一次去见了李贞，我没有问他后不后悔，这样的废话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还给你。”我把玉佩还给他，他不接。

“给你就是你的了，我这一辈子，只认一个婆娘，就是你。”

“我可没这个福气。”

我的妹妹被你逼死，让我还得守着你，见鬼去吧。

李贞想摸我的脸，却被我躲开，他怅然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只是我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我知道，你这样，妹妹也这样，五皇子也这样，害得我眼泪都流干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贞擦了擦枪，说：“快了，我与朱温还有一战。”

再后来，天下大变，朱温杀尽宦官，他立了哀帝，又逼迫哀帝禅位于他，当然他才做了几年的皇帝，又被其儿子所杀，后梁完了。

至于我的夫，他失言了，他没有回来，我也找不到他。

我守着他给我的玉佩，也守着林华瑜给我的孔雀钗，一遍一遍地祭奠我失去的时光。

等我垂垂老矣时，我的儿子说他要效忠什么什么周朝，我竭尽全力却制止不住他。

我看着他的背影，如同看着林华瑜，看着崔东焱，看着李贞，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何处为家，去矣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