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记 第9章 剑拔弩张

最诧异的当然要属柳芸，她早就做好了回到家中不受亲人待见甚至被冷言冷语的准备，没想到现实却令人大吃一惊。

柳莳纡尊降贵的出来迎接她已经让她足够震惊了，更没想到的是柳莳居然还抱了自己一下，甚至说了句让人乍一听还挺感动的话。

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不过柳芸可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更不曾幻想过过了二十年家人已经原谅并接受她了，她太了解这位兄长是什么德行了，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她会受到如此礼遇的原因。

一则，她深受太后娘娘的青睐，是皇上亲封的诰命；二则，柳家生意做的不好，急需有人帮他们一把。

想清楚这一点后，柳芸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摆脱开柳莳，默默的后退了半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柳莳一番，似笑非笑的说道：“二十年未见，哥哥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柳芸这番话说的很有意思，是褒是贬端看怎么理解。可以理解成她夸赞柳莳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年轻，这是夸人的；也可以理解成她讽刺柳莳一如既往的势力，这是骂人的。

柳莳面上闪过一丝怒气，脸色也变了变，看向柳芸的眼神也冷了。显然，他的理解是后一种。

正如柳芸了解他一样，他也特别的了解柳芸，让他相信这个妹妹是在夸他、想和他一诉兄妹情，那除非是太阳在晚上出来。

柳莳恼火极了，如果不是实在不能得罪柳芸，他恐怕已经喊管家将人给撵出去了。

不过虽然不能撵人，也不妨碍他出言嘲讽几句。“我看妹妹才是一点没变，二十年了，还是那么的伶牙俐齿、目无尊长。”

这话当面说出来，可以说是十分的打脸了，换做普通妇人，恐怕早就羞恼的哭出来。但柳芸在外打拼这么多年，以一个女子之身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什么难听的、羞辱的话没听过？早就练就了一颗强心，柳莳的这几句嘲讽在她看来，就跟孩童吵架时互相攻击差不多。

柳芸淡淡的对着柳莳一笑，毫不费力的反唇相讥道：“我就知道终有一天还会和哥哥见面，怕哥哥忘了我，所以不敢变。”

一时间兄妹二人剑拔弩张，当着众人的面你来我往的互相讽刺，火药味十足。

柳芸一派的云淡风轻，嘴角含笑，眼眸闪烁，让人看不出来她是真的开心，还是在假装淡定来激怒柳莳；柳莳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微微眯起的双眼逐渐变得凌厉，靠的稍近一些的人都能看清他脸颊处的肌肉微微鼓动得有些扭曲，一看就是在狠狠的咬着牙。

两者相交之下高低立判，明明是有来有往的针锋相对，柳芸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柳莳却在刚一见面就被气成这样。

仅仅一个回合，柳芸就是完胜了柳莳。

旁边的柳兰鸿面上波澜无惊，很好的掩盖住了惊讶，心里却并不宁静。一来他对柳芸真的是刮目相看了，看来家中对柳芸的那些传言竟然大半不对，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将他父亲激怒的女子，当真是不简单的很，怎么可能只是家人口中单纯的“大逆不道”？

相反的，他对父亲愈发的失望，想到父亲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一个女人给气着了，不仅没有胸襟并且沉不住气，连嘴皮子上的功夫都输人一等。

眼看着兄妹二人谁也不说话了，场面一度安静到诡异，仿佛周遭都充斥着“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动静，随时都可能酿成熊熊大火。

柳兰鸿只得站出来打圆场。他上前一步，对着柳芸恭敬的行了一礼，朗声道：“兰鸿给姑母请安。”

一句问安总算是打破了僵局，柳芸的视线从柳莳身上移开，凝视着柳兰鸿，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这小子比他老子强一些，虽然也是个自私自利、势力无能之辈，但至少比他老子沉得住气，也有城府的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家侄子都主动问安了，柳芸自然乐意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好侄儿，你都这么大了，当初我离家的时候你还只有两三岁呢。不错不错，真是一表人材，一看就聪明的很。”

柳芸的几句夸赞让柳兰鸿很受用，他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更诚恳了些，躬身比了个手势，说道：“姑母请里面坐，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暂且先喝杯茶歇一歇，晚上就让侄儿置办一桌家宴，为姑母接风洗尘。”

好容易气氛好了些，柳芸便也不愿和兄长闹别扭，于是十分给面子的对柳莳说道：“兄长请。”

柳莳在柳芸这边得到了尊重，也就不再板着脸，居然还挤出了一丝微笑，对着柳芸说道：“妹妹请。”

然后他们兄妹二人就像一对儿“兄友妹恭”的手足一般，有说有笑的向着正堂走去。

随后跟上的浏兰鸿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不屑的轻哼一声。

这声轻哼却恰好被柳笙听见了，他微微侧目，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淡然的跟着众人而去。

*

来到正堂后，众人依次坐下，丫鬟们上了茶后就被赶了出去，只留下主人家说话。

柳莳做足了架势，先是恭贺妹妹得到了太后的青睐以及皇上的加封，然后又是问了这一路上的情况，虽然态度有点冷淡，但随便听听还真有些和蔼兄长的模样。

柳芸一一答过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略带歉意的说道：“因为我急着回扬州来见你们，所以带着几个人一路快马加鞭的赶来，还有很多随性而来的家仆被我落在了后面，给大家带的礼物也在他们手上。这次登门拜访什么也没带，真是惭愧，不过我想那些家仆和礼物应该再有个两三天也就来了。”

柳莳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好看了许多，连带着表情都不再那么的阴沉严肃，反而是亲切的关心起妹妹来。“你也真是的，咱们柳家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了，你急个什么，总该慢慢的赶路才是，万一路上出了岔子或者舟车劳顿的累病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柳莳在态度上的突然转变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下众人才明白为何他一见到妹妹就呛声还把自己气成那样，敢情他不是在怨恨妹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而是觉得妹妹空着两只手就回了家，所以才格外的不满啊。

这不，一听说柳芸带着礼物都在后面慢行的家仆手中，柳莳顿时笑的像朵花一样。柳芸轻车赶路无法携带礼物，可想而知这次回家带的东西一定少不了，也难怪柳莳态度马上就变了。

一时间，柳芸这边自是不必说，她向来知道自家兄长的德行，就连陈氏和柳兰鸿都觉得羞愧难当。

为了不让父亲继续的丢人，柳兰鸿赶紧问出一个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姑母，不知跟在您身边的这位小兄弟是谁？我看他英俊不凡、一表人材，当真是不俗。”

柳兰鸿问的人正是柳笙，其实他早就好奇这个一直跟在姑母身边的年轻小伙子是谁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姑母的随从或者保镖之类的，可是眼见着他们来到正堂坐下，这个小伙子不仅没有像其他仆人一样留在外面，反而是紧挨着姑母坐下——那是亲人才有的待遇。

柳芸见终于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了，忙指着柳笙说道：“他叫柳笙，是我的养子。笙儿，去给你舅舅、舅母、表哥嫂嫂请安行礼。”

柳笙立刻起身走到柳莳一家四口面前，恭敬的行了大礼，喊了人，“晚辈柳笙，字怀瑾，今年十八岁。见过舅舅舅母，表哥表嫂。”

陈氏和苏莹自然是客气的回了话，但两位当家的男人却脸色铁青的瞪着柳笙，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特别是柳兰鸿，咬牙咬的脸颊肌肉都在乱颤，好像随时都要扑上前去咬死柳笙。

柳莳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哼了一声，压根儿不受柳笙的礼，显然是不认这个便宜外甥的。他瞪着柳芸，没好气的说道：“你莫不是疯了，随便找个儿子来养？就算你没有生养，但咱们柳家有那么多的子嗣，随便过继哪一个到你名下不行？你在外面找个不三不四的回来？”

柳兰鸿也跟着阴阳怪气的搭腔道：“姑母，家贼难防，不知根知底的人养在家里，您就不害怕对方有什么心思？到底不是血脉至亲，哪儿能真的拿您当母亲？您辛苦半辈子赚来的家产，小心喂了那等狼子野心的人。”

父子二人这话说的相当难听了，而且就当着柳笙的面说出口，只差指着柳笙的鼻子骂他就是惦记着柳芸的家产。

正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对父子当众骂得一点面子不留，就连柳芸都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反倒是柳笙仍旧一派的温和从容，没有丝毫的愤怒和羞愧，好似他们在说一位不相干的人。

“笙儿不是我随便捡回来养的儿子，他亲生父母跟随我多年，是我的左膀右臂，多年前更是为了救我而丧命，我自然要抚养他们的儿子。再说了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过继到我名下后我更是细心教导，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大哥和侄儿清楚，两位就不必多言了。”柳芸冷冷的看着父子俩，语含警告的说道。

她又不是个傻子，在对方一口一个“过继”和“家产”中，如何听不懂这对儿父子在图谋什么？

她没有夫家没有子嗣，死后全部的家产自然是柳兰鸿这个侄子的，怪不得刚刚一见面他如此的恭敬殷勤，好似真的对这位几乎是不认识的姑母这般的尊敬，敢情是早早就开始算计着家产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柳笙既然已经过继到了她的名下，那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子，将来她的家产自然都是柳笙的，而柳兰鸿这个侄子是半点分不到的。

柳笙想清楚前因后果后，顿时又是恼火又是失望，她冷冷的看着柳家父子再一次重申道：“笙儿非常好，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我最是清楚。他父母又是救我而亡，于情于理，我都该认他做儿子。而且过继这件事十年前就已经在幽州办理妥当了，就连宫里的太后和皇上都知道我有个儿子叫柳笙，你们现在跳出来反对，太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