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宝怕祖母不答从左宗宣手里买龙涎香,于是拳起手放在口边一阵狂咳。
身后丫鬟忙给他递水,捶背。
“宗宝,你这几日不是都好些了吗?怎么又咳上啦?”老太太满眼关切。
左宗宝缓了口气,故作虚弱,“祖母,我这个身子一直这样反反复复,这两日在神医那里医治,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会偶尔咳嗽。”
左宗宣见状笑道:“祖母,宗宝可是左家的继承人,如果他真有个好歹,那您留着那五成产业,莫不是给我的吧?”
我呸!
老太太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还好忍住了。
她沉吟片刻道:“这谈生意,素来是有来有往的,我们左家的产业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多少庄子,多少厂子,多少店面地皮,都是可以查到的。可这个白色龙涎香,我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凭你空口白牙这么一说,我们就要考虑出让五成产业,这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纵是,你背后的人不愿露面,那至少也该让我们看见这样东西吧。”
左宗宣想了想,毕竟这五成产业不在小数,要看看货也是情理中的事。“也好,那我回去与卖家说说,看他是否愿意。”
……
左宗宝回了东院将这事告诉了邬玺玥,邬玺玥又怎么可能真让左家为了自己失了这一半的产业。她寻思一番,便在天黑后,穿着夜行衣前往左宗宣家宅附近盯梢。
按她猜测,既然那幕后卖家不想露面,多数二人见面会在夜里。果然,等到宵禁后,左宗宣偷偷坐着自己轿子出门了。
邬玺玥跟着他一路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了一座高楼。
她抬头看向匾额,竟是之前来过的那个赌场,琼楼。
左宗宣的轿子停在琼楼后院门口,待他进门,邬玺玥也寻了处光线暗淡的地方翻墙入院。
琼楼的后院很大,夜间巡哨的也不少。她寻找院中有光的地方,在屋顶上翻飞,很快就找到了左宗宣,随即跟在他附近,直到他进入一房间。
她四下环顾一圈,在确定没被巡哨发现时,跃上那房间的屋顶,小心掀开其上瓦片向内窥探。就见一清瘦男子,正披着件白色的披风坐在房里的坐榻上,榻上小几上还摆着个碗,碗里深茶色的汤腾着热气,闻起来有淡淡的药味儿。
左宗宣进房后,见男子恭顺的弯下腰去。
那男子转着手边的药碗,慵懒道:“来见我何事啊?”
左宗宣赔笑,“小阁老,左家人说了,那五成产业是可以给,但是他们想先看看那白色龙涎香。”
小阁老?
这么说这人是……?
难怪这琼楼这么大牌面开赌场没人管,后台原来这么硬。
邬玺玥继续往下听。
“怎么?他们不信我有那东西?”男子漫不经心道。
“他们不是不信您 ,是不信小的罢了。您又不肯露面,若是他们知道您的身份,断不敢提这等要求的。”
男子闻言唤人进屋,邬玺玥定睛瞧看,这进来的人正是那天她所见过的赌场掌柜。
“你去取龙涎香来。”
“是。”
那掌柜出去,不大的功夫就抱着个锦盒进来,他将锦盒放到小几上,然后退到一旁。
男子将盒盖打开,露出了其中之物,一块白色清透的琥珀。
这就是白色龙涎香?
邬玺玥拢眼神观察,看着形状也不怎么好看,怎就称为宝物了?
“这龙涎香本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它的香味儿正对我的病症,我父亲便四处搜罗来给我医病。”男子说时将那龙涎香取出,在灯下观摩道:“这块白色的龙涎香是前些年皇帝赐给我父亲的,我父亲又将它给了我。说是极其珍贵之物,但与我而言,它除了好看些,与其他龙涎香并无分别。”
“现在有人那么需要它,那便拿去吧。以这么个无用的东西,换取梅陵左家半数家资,相信我爹还有朝廷都会很高兴的。”
说罢,他将龙涎香重新放入盒中,连同锦盒一并推到左宗宣面前。“只管拿去让他们看吧。”
左宗宣不想,他竟这般信任自己,当即一躬到地,“小的定不负小阁老信任……”
见状,房上的邬玺玥高兴了,这东西在左宗宣手里,肯定比在琼楼好拿呀。
*
次日巳时将过,左宗宣醒了,穿戴整齐后,便拿着龙涎香准备去左家谈事。临走前,他打开盒盖检查,这一开盖他傻了眼。昨天还是清透的白色龙涎香,今日竟变得灰不溜秋,俨然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龙涎香。
“这,这,这……”左宗宣惊得半天没上来气,差点儿憋死。
孙氏这时进门见这一幕忙问,“老爷,你怎么啦这是?”
左宗宣使劲儿捶打了几下胸脯,质问道:“我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给换了?”
孙氏急道:“你怎么又怀疑我啊?我换了干嘛呀?再说你这盒子里原本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这时,垚儿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青团在那啃,啃得满嘴都是黏糊糊的豆馅儿。
孙氏见状,过去给他擦嘴,边擦边朝外喊人。
一个小丫鬟闻声跑进来,“夫人。”
孙氏质问道:“谁让你一大早给少爷吃这个,你不知他这几日咳嗽,不能吃甜的吗?”
丫鬟委屈道:“不是奴婢给的,是太太今天一大早来过,她给垚儿的。”
太太?
没等孙氏开口,左宗宣上前一把攥住丫鬟的手腕儿,“你说今早谁来过?”
丫鬟被抓得手腕儿疼,挣扎道:“太太来过,门上人不让她进,他就哄着垚儿给她开门。”
左宗宣怒道:“你明知道我不让她来,你怎么不拦着?”
丫鬟委屈,“奴婢一个下人,哪儿拦得住呀,垚儿一开门,她就冲进来了,还把我给推倒了。”
“那她进来后都干了什么?”
“她就四处转来着,我要看着垚儿,就顾不上她呀。”
“那她可上过这屋?”
丫鬟点点头,“好像来过。”
左宗宣盛怒,当时备了马车,来到城郊左丰家里。
一进门,张氏迎了出来,寒暄的话还没出口,左宗宣劈头盖脸朝她伸出手,“把东西还我!”
张氏一脸茫然,“儿啊,你让娘还你什么呀?”
左宗宣冷言道:“你一大早去我那儿拿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张氏一听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哭道:“哎呀,娘只是许久没见你和垚儿了,想去看看你们,这也有错吗?你怎的把娘当贼防着啦?”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左丰和那两个儿子出来了。见到院中场景,左宗魁先不干了,冲上来推了左宗宣一把,“你一大早跑我们家干什么?这里哪有你的东西?”
左宗进跟着奚落道:“就是,自己十多年了混不出个什么名堂,就知道跑我们家来要东西。早知道,爹娘把我过继过去,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拿到左家家产了。自己废物还来寻爹娘的晦气,你不要脸,也别来扰我们清静。”
左宗进刚说完,左丰又端着长者架子道:“宗宣,你这般与你亲娘说话,是从何处学来的规矩?你可有拿我们当亲生父母兄长?”
“爹,别跟他废话。他要是跟咱们客气,那总还是堂兄弟,若不客气,就直接打出去罢了。”说着,左宗进便朝门上喊,“来人,把这人赶出去!以后别让他进来。”
左宗宣被气得直运气,事到如今,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他已经不想再想了。他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道:“你们可搞清楚,那白色龙涎香并非我的东西,是我代别人保管之物。那人我惹不起,你们也惹不起,若是再不拿出来,就等着横死街头吧。”
“嘿!你还敢诅咒爹娘,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时,左宗魁,左宗进两兄弟就一起动手朝左宗宣头脸上招呼。
旁边张氏见状哭得更厉害,边哭边作势拉架,“别打呀,你们是亲兄弟。”
“宣儿,我真没拿你东西,什么白色龙涎香,我连见都没见过。”
无论张氏说什么,左宗宣也不信了,院子里乱作一团,直待左宗宣被护院拖出去,这场闹剧才算消停。
左宗宣这回算是彻底对这家人心灰意冷,他也不再管他死活,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琼楼。一见那楼主当即跪在地上磕头。
楼主看他这满身凌乱,头脸上还到处黑青,伸手在他脸上轻抚,疑惑道:“你这是怎么啦?”
“小阁老饶命,我,唉……”
“到底怎么啦?”
左宗宣气道:“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小的从您这儿拿回去的龙涎香,今早让人给偷了。”
楼主脸色骤然变得阴气森森,“让人偷了?”
“是啊,偷那东西的正是……,我那亲生的娘。”
“之前她就经常私自拿我东西回去贴补我那两个兄长,前阵子我曾为此将她赶了出去,也算是断绝了来往。谁知今早她竟骗了犬子给她开门,然后就将小阁老的龙涎香给偷走了。我便驱车赶去讨要,谁知竟被他们给打了一顿。您看小的这伤,唉……”左宗宣欲哭无泪,只能一个劲儿的叹气。
楼主拢了拢眼神,带出一抹寒意,“敢拿我的东西,他们倒是胆子不小啊。”
“他们不知道那是小阁老的东西,我也没敢私自透露您的身份。所以,眼下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这般待你,已不视你为亲人。那么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说着,男子背过双手,冷冷的勾了勾唇,“哼,这世上敢坑我东西的人,还没出世呢。”
左宗宣隐隐感到不安,但未免把自己也搭进去,他选择了沉默。
* * *
邬玺玥今早天没亮,就将龙涎香送到馆驿,叮嘱神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普通龙涎香入药。神医知道此物来历不明,但为了救人性命,还是答应了。
待她回到左家时,左宗宝刚起床,见她穿着夜行衣回来,不免担心。“娘子,你晚上出去啦?怎么穿这么一身儿?”
邬玺玥道:“龙涎香的事解决了,不必再为此出让任何资产。”
“解决啦?”左宗宝愣了瞬,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会真去偷了吧?”
邬玺玥斜了他一眼,“别胡说,神医说了,普通龙涎香亦可入药,只是药效发挥的慢而已。”
“神医真这么说?”
“嗯,我今早已经把普通的龙涎香给送去了。”说罢,她进了屋。
左宗宝在门口踱了会子步,将信将疑,但想想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解药能顺利到手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他推门跟进去,见邬玺玥已经上床睡了,便又偷摸退了出来。
* * *
药材齐备,很快解药就炼制好了。
邬玺玥前来馆驿拿药,神医将一小瓶递给她,“一日服一颗,先服十日,我再给你诊脉。”
“好。”
左宗宝道:“神医,那用龙涎香替代白龙涎,真的可以吗?”
神医怔了瞬,立即反应过来,磕巴道:“呃,呵呵,都是龙涎香,可以的。”
得到肯定,左宗宝这才放心。
这时,穆云川来到院中,站在邬玺玥身后,“我有事问你,借一步说话。”
邬玺玥还未开口,左宗宝叉腰挡在他面前,“这是我娘子,凭什么要单独与你说话?你安的什么心?”
穆云川本就有心事,此刻不想与他废话,双手直接掐住他腋下,将他腾空举起,像端了盘菜似的给他扔进客房,顺手上了锁。
“啊!你放开我!”
“哎!你给我开门!开门啊!”
“娘子……!”
左宗宝的呼喊声从房里不断传来。
邬玺玥直看着他从眼前被端走,不觉呆住,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但这场景着实又很好笑。
唉,这呆子回去又要自卑了。
穆云川再回来时,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反而异常凝重,邬玺玥隐约感觉到,他所说的事,恐怕不那么简单。
二人来到另一间客房,关起门来,穆云川问,“你那龙涎香是不是从琼楼偷来的?”
邬玺玥道:“不是。”
“你说实话,那东西并不常见,据我近日所查,唯有琼楼的主人才有。”
“那又怎样,我这解药里并没有白龙涎,只有寻常的龙涎香。”
穆云川摇了摇头,“你不肯与我讲实话,那我也要告诉你。琼楼的主人,你们惹不起。他是内阁首辅董季的小儿子,董承泽。那董承泽自幼聪颖绝伦,小小年纪,遍览群书,诗词歌赋样样皆精,是董季最喜爱的儿子。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才子,性子却是天生的乖张,暴虐。”
“我曾听闻,他幼年时,最喜欢虐杀鸡犬,到大了些便开始虐杀府里的丫鬟下人,手段残忍致极,是他爹一次次将内宅那些事情压下去,才未引起骚乱。但是,随着他长大,他的行为越发不受控制,杀人放火,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甚至开始设计谋算边关战场上的局势,设赌局,他买赢,战事必赢,他买输,战事必输,并以此为乐。”
“数年前,镇西关罗家军惨败,就是他的杰作。可惜了常胜之家,两位罗将军战死沙场,罗老将军虽有幸活下来,却也落了个终身残疾。当时,这件事几乎引起朝廷动荡,镇西关将士上血书要求拿董承泽人头来祭奠罗家二位将军。董季见事态严重这才亲自裁决了董承泽,将他处以极刑,以为边关将士泄愤。”
言及至此,穆云川不禁叹气,“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且在庆州这么多年,勾结官员,做下无数丧德之事。更有甚者,传说,他自服用假死药后,开始喜好男风,更为了不被人取笑,还强迫众多官员与他同好,凡不屈从的者,只有死路一条。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你万万莫去招惹。”
邬玺玥倒不以为然,因为这些年她出入王侯将相之家,对于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官官相卫,高位者纵是犯下滔天罪责却不仅能活着,还能继续作威作福。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这件事我一直没听说过,直到这次我查庆州知州时,才发现了端倪。董承泽之前几年就在庆州,是这一两年才到的梅陵。”
邬玺玥扯唇,绕着穆云川转圈打量,看得穆云川不明所以。
“原来就是因为他,所以穆千户才在庆州追查不下去。”
穆云川点点头,“现在想想应该是了。”
“堂堂北镇抚司,也沦落为他人爪牙,真是可惜。”邬玺玥略带调笑道。
“邬娘子就别揶揄我了,我是好意提醒你,千万别惹到他,否则以你个人,很难对付。”
邬玺玥心下不屑,想着大不了杀了了事。
“好,多谢穆千户提醒,我会小心提防的。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穆云川犹豫片刻道:“我准备去趟北江镇,所以特意向邬娘子道别。”
“北江镇?”闻言,邬玺玥不觉蹙眉。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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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