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域这一夜并没有安睡,因为他心里多了对她的怀疑,整夜都在提防。所以在睁眼仍觉得疲惫时,他觉得自己挺可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但这念头只在他低头看到她时,就戛然而止。
此时的她,面色比之前恢复了些,带了些血色,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安静温婉,又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可爱,尤其那微微鼓起的腮,看着就让人想捏一捏。
这一刻,他觉得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算提防一辈子,也是值得的。
就这么安静的过了一会儿,罗域起身,穿上衣服就悄然离开了。
听着罗域离去的脚步,邬玺梅忐忑的心情渐渐安静下来。她掀开被子,试探着下地走动。
这时,福伯送药进来,见她已经下地,忙放下药上前,“你怎么下地了?大人吩咐让你卧床好好休息。”
邬玺梅扶着床架子走了几步,“躺的太久,只怕再不动人就废了。”
福伯看她气色比昨日好了些,就道:“那你在房里走走就好,切不可出门,当心受风。”
“嗯。我知道了。”
福伯觉得她与之前好像不太一样,就是没看出哪里不一样,片刻后,他指着桌上的药,“你先把药喝了吧,别放凉了。”
“嗯。”邬玺梅缓缓走到外间,挨桌坐下服药。
福伯道:“对了,你今日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我稍后让厨房准备。”
邬玺梅想了想,问,“大人今日回来用饭吗?”
福伯道:“大人近日事忙,回来大概也要到晚饭的时候了。”
邬玺梅眼珠动了动,“那早午饭就劳烦福伯替我备些清淡的,晚饭嘛,我想吃……”
* * *
到了晚上,罗域果然在晚饭时回来吃饭了。等菜上了桌,他看着一桌子菜品,愣住了。
苦瓜炒蛋,冬瓜排骨海带汤,绿豆粥,莲子百合……
邬玺梅解释道:“开春了容易上火,吃点清淡的。”
罗域抬眼看向她,她忙避开眼神,假装夹菜。
罗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哧”一声笑了。
邬玺梅不解,“大人笑什么?”
罗域道:“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吃这些?”
邬玺梅道:“这不是小的陪大人过的第一个春季吗?以前在家时,每到春天我们就吃这个,去火。”
罗域点点头,夹了苦瓜放到她碗里,“这东西还解毒呢,多吃点儿。”
“嗯。”邬玺梅夹起那片苦瓜,只闻味道就想吐了。
这和喝药有什么分别嘛。
罗域嘴角带笑,朝她扬了扬下巴,等着看她吃。
邬玺梅把心一横,将那片苦瓜塞进嘴里。瞬间,苦涩的味道充斥了口腔,真比药还难以下咽,最郁闷的是,她又不能囫囵吞了,还得咀嚼。只咬了一下,唇齿间便全是苦瓜汁。
太痛苦了。
她抬起眼睛朝罗域看过去,罗域笑了笑,“吐了吧。”
邬玺梅没吐,抻着脖子咽了,然后狂喝了几口汤,才勉强将嘴里那股苦味儿压下去。喝完汤,她抬头笑盈盈的对罗域道:“苦是苦了点,但能去火,大人也尝尝吧。”
罗域夹了片苦瓜放嘴里,咀嚼道:“最近是有些上火,不过要去我的火,靠这个可没什么用。”
邬玺梅听了这话,心又不觉乱跳。
为了岔开这话,她抬手扶额,故作痛苦,“哎呀,我头怎么这么疼?”
罗域看得出她是装的,但还是起身过去,将她抱起,“你才刚醒,还是多卧床休养吧。”
说罢,他将她抱回床上,盖上被子,“你呀,把心放肚子里。来日方长,我不急。”
邬玺梅:???
这天晚上,为让她安心养身,也为自己去火,罗域拿了枕头在旁边坐榻上睡了。
* * * * *
夜黑风高,左宗宣新宅附近人影晃动。
邬玺玥身穿夜行衣,蒙面潜入宅内,直摸到左宗宣所居屋院。她在窗下确定其已然熟睡,悄悄抽出匕首,正欲闯入时,耳后忽然有风,她向侧一闪,一支飞镖戳在窗框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这镖她认识,是穆云川的。
又是他……
邬玺玥头也没回,知道今日暗杀计划受阻当即翻身上房,几个飞子翻出了院墙。
穆云川尾随,在暗巷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又要杀人?”
邬玺玥的确是想杀了左宗宣,经过上次吐血后,她吐血越发频繁,纵是左家为了左宗宝遍寻名医也终没有一个能诊出她中毒的。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想在死之前把所有对左宗宝有害的人都清理掉,这其中最大的一害便是左宗宣。可以说只要除了他,左家即便有再多的商业竞争对手,至少对左宗宝来说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可计划却被穆云川搞坏,她心中愤懑,揶揄道:“真是阴魂不散,你不是在庆州查案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是发现水太深,自己蹚不过去吧?”
穆云川垂了垂眼,“我奉命追查封天会,自要以封天会杀手为重,庆州知州已被我就地正法,余下的事,自然有别人接管。”
邬玺玥不屑道:“我与你说过了,我不是封天会的。”
“你若不是,可敢让我看你的右手臂?”
邬玺玥冷笑,“呵,穆千户真是越发放浪了。你去大街上随便找个良家妇人问问,谁会凭白让你看,但能找出一个,我就随你。”
穆云川因为之前与穆清河的见面中看出,他这干爹有意要换人来接管封天会的事,心中不免起急,这次再来追查就带上了几分强势。
“随你怎么说,今日我必要有个答案!”
说罢,他便动了手。
邬玺玥自然也不会让着他,两下交手,穆云川明显感觉她体力较之前弱了许多,二人在巷子里缠斗,邬玺玥几次找到破绽试图脱身皆被他轻易阻挡。这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几十个回合过后,邬玺玥胸腔感觉到憋闷,出手力不从心。
穆云川只一招,手肘抵住她咽喉将她按在墙上。
邬玺玥奋力挣扎,仍是挣脱不开。穆云川扯了唇角道:“邬娘子这是与你家夫君郎情妾意的太久了,连功夫都荒废了?这才过多久啊,你就弱成这个样子了?”
见她不语,穆云川干脆上手欲解她衣扣。这手还没挨上,邬玺玥一口鲜血喷出吐了他一身,跟着就顺墙出溜下去。
穆云川愕然,一把将她扶起,“邬娘子,邬娘子!”
……
*
待邬玺玥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馆驿之中。她每次吐完血,再醒来,就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吐血昏厥后的虚弱。
穆云川从屋外进来,看她醒了,便上前打量,“你昏迷时,我请大夫给你瞧过,说你无病无伤,你到底怎么了?因何吐血?”
邬玺玥低下头,寻思片刻,淡然道:“如果我说,我就快死了,你信吗?”
穆云川先是神情一滞,但回想之前种种,他恍然道:“你半夜去杀左宗宣,就是为了在死前给左宗宝清除未来的障碍对吧?”
邬玺玥点了点头。
“一个纨绔子,他何德何能,令你如此垂青。”
“他虽是纨绔,却待我真诚,如此足矣。”
穆云川道:“女人太容易满足,迟早是会吃亏的。你究竟是为他,还是为了真正的邬玺梅?”
邬玺玥朝他扫了眼,对他所知之事并不意外,只淡然道:“穆千户是否过于自信了,以为发现了一件事,便知道了所有?”
穆云川拢起双眼,嘴角扯起一丝得意,“我不仅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邬玺梅,我还在你昏迷时,验过你的身,你手臂上有环剑刺青,就是封天会的杀手,你无可抵赖。”
邬玺玥心里一紧,低头看时,衣领确是有被解开过的痕迹。
她闭眼压了压火,若不是现在自己中毒已深,高低得再和他打一架。
穆云川头回见她这般忍气吞声,心中不觉好笑。
“不过,我可以念在你曾救过我的份儿上,不抓你归案。但是,有关封天会,我需要你的帮助。”
邬玺玥要为左宗宝摆平以后的事,也要为妹妹留个干净的将来,就必需在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做足,若被他抓进大牢,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左右权衡后,决定将封天会的事告诉他。
“封天会的头目,常年戴着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样貌。杀手之间也互不了解,唯一可以确认身份的只有手臂上的刺青。上次在坠马岭追杀你的那个人,我有幸知道,他是行会左右护法之一,叫夺魄。除此以外……”
她垂眼想了想,“每个行会的杀手,在入会前都会服下一种特殊的毒药,世上无人可解,十年为限,到期必亡。”
穆云川愕然,“所以,你吐血,就是因为毒发了?”
邬玺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随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我所知道就这么多,你若不抓我,我可就回去了。”
见他不语,邬玺玥出门,在从穆云川身边经过时,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语调变得温和,“若我能替你找来解药,你可愿意离开左家跟我走?”
邬玺玥瞥了他一眼,扯唇道:“走去哪里?大牢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兵,我是贼,永远都是敌人。”
说罢,邬玺玥甩开他朝外走去。
穆云川对着她后背喊,“我没验你的身,方才不过是诈你罢了。”
邬玺玥脚步一滞,狠狠运了口气。
可恶……
她走后,穆云川叫来驿丞问,“你可听说过,有人擅于解毒吗?”
驿丞摇头,好奇道:“最近怎么这么多人中毒呢?”
“前不久才听说,北江镇总兵罗域放出消息,遍寻天下神医,说是他家里有一侍从中了毒。后来又听说,左家那纨绔子也中了毒,也在寻找神医。”
左宗宝中毒,穆云川当然知道只是烟雾,真正中毒的是邬玺玥。不过说到北江镇 ,他颇为好奇,“侍从?一个侍从还需这般劳师动众?”
驿丞道:“下官听闻,罗域与那侍从关系非同一般,或有断袖分桃之嫌。”
穆云川皱起眉头,不可置信,“无稽之谈。”
“呵呵,下官起初也觉得不可能,不过,据说北江镇已经传开了。”
穆云川回忆从前在战场上见过的罗域,怎么也难以将他与“断袖分桃”四个字联系到一起去。
“莫要以讹传讹。”
“是,下官妄言了。”
*
天亮后,穆云川到山间释放信号,想召唤冯旗,但无论如何都等不来回应。结合之前那封血书,他隐隐感到不安。于是,他开始到梅陵城郊寻找线索。
按照他的分析,那封血书的布像是里衣上随衣撕下来的,可见,当时冯旗甚至连找纸笔写信的机会也没有,那多半是在窥探琼楼时被人发现,临时出逃。既然是逃也就只能往地形相对复杂的城南郊外一带。而且,锦衣卫散养的信鸽大多在草丛树林茂盛的地方,所以南郊最有可能。
他来到梅陵南郊,开始四处寻找线索,经过一番寻找,他终于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发现了些已经覆盖了土的血迹。
顺着这血迹,一路找过去,他愕然看到被高挂在树枝上的冯旗。
冯旗的尸体这时已经开始腐烂,当看到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此惨死,他心如刀绞。
“冯旗!”他呐喊一声,惊起此间无数鸟雀。
穆云川在马背上纵身跃起,飞身上树,在接近冯旗尸体时,他抽刀砍断绳索,顺势抱住冯旗的尸体跳到地面。
看着冯旗,穆云川自责,愧疚,悲痛,愤怒……
他咬牙将冯旗双眼用手合上,将眼泪吞下道:“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替你报!”
* * * * *
有关罗域断袖分桃的传言,在北江镇愈演愈烈,这皆因黄熙等人在背后捣鬼,目的就是要使他在北江镇甚至军中彻底失了威望。
罗域本不在意,但这传言已传到了军中,他们甚至打起了花魁柳儿的主意。
这日,柳儿外出被几个地痞拦住,竟欲当街行不轨之事,其目的就是为了当众验身,证实那日罗域根本就没碰过她。
罗域闻讯当即带人前往,救下柳儿,并当众砍下那几个地痞的头。他单手提着几颗血淋淋的头颅,另一手提剑,大步闯入黄熙府中,当着几个厅里的官员将那头颅往他面前一掷,剑指黄熙,“你们几个听好了,若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这就是尔等下场。”
说罢,他举剑在已经吓瘫的黄熙面前自上而下,一剑扎穿了滚在他脚下的那颗人头。
吓得黄熙当场一声怪叫,晕死过去。
*
“大人。”
天刚蒙蒙亮,福伯隔着窗子轻唤了声。
睡在坐榻上的罗域睁眼隔窗看到福伯的身影映在窗子上。
他扭头朝床上望了眼,见邬玺梅睡得安稳,便轻声下地,边穿衣边往外走。
出了房门,他将门关上,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与福伯说话。
“何事?”
福伯道:“大人,方才有人来报,说城中有人闹事。”……
邬玺梅听着门外逐渐消失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她身子已经痊愈,连药都已经停了,只是碍于罗域对她日渐暧昧的举动,她才故作病态,一直装病。不过,这几天,罗域一直很忙,常常早出晚归,尤其是三日前,他接了封家书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很烦躁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邬玺梅有些担心,但罗域对她总是时冷时热,冷的时候像是想杀了她,热的时候就暧昧不清,这般反复无常令她不敢轻易打听。
此时,罗域带着福伯出去了,邬玺梅才把心放肚子里。她掀被子下地,想趁 着两个人都不在的时候,去烧点水清洗清洗,这躺了许久,身上都快臭了。
她去厨房水井里打水,有下人看见她,上前问,“小喜,你病愈啦?”
邬玺梅道:“已经好多了。”
“你要打水吗?我来帮你吧。”
邬玺梅看这小厮左手拿柴,右手拎着两只鸡,很忙的样子。“不用,我自己能行,一桶水而已。多谢。”
说完,她将水桶从井里拉了上来。
烧了桶水,回来她躲到耳房里,关门闭窗,然后解开头发,脱去衣裳,撩起水小心梳洗。
与此同时,罗域提剑气势汹汹的出了府。
最近一段时日,有关他断袖分桃的传言在北江镇愈演愈烈,这皆因黄熙等人在背后捣鬼,目的就是要使他在北江镇甚至军中彻底失了威望。
罗域本不在意,但这传言不仅传至军中,甚至连远在老家的父亲都听说了,还在两日前送来了书信,说是已在老家物色了门当户对的女子,要给他订亲,他这才意识到这传言的严重。
他本来因为杀了平宁府一干官员后,不想把事情闹太大,故而对眼皮子底下这帮官员有所容忍,但不想,这帮人竟得寸进尺,甚至打起了花魁柳儿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