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抿了抿唇,脸上燥热,身体却发凉,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焱的方向:“你把那些人都.......杀了?”
“他们伺候不周,诊治不力,甚至连你是否能够醒来都无法判断,朕......”
“我醒不来是我的事情,你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温瑾打断他,感觉胸腔堵地难受,甚至隐隐作痛。
“怀瑾,你要因为一群奴才和朕闹吗?”
相较于温瑾的激动,赵焱平静的语气好似一盆凉水浇下来,她忽然觉得他好像另外一个人,她对他的了解甚至不到冰山一角。
温瑾捂着胸口推开他的手,向床榻内侧倒去,她强忍着不再开口,两个人显然都动了气,此时开口,只会是争吵。
而赵焱一直坐在她的床边,也不走。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固执地锁在她身上,她烦躁地扯起被子要盖住脑袋,却死活扯不动。
她继续用力扯,而对方也在用力,被子在他俩的较量下已经紧紧绷直。
“怀瑾......”
他的语气软了很多,终于知道错了,温瑾心道。
“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该死的,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温瑾扶额。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让我看着你睡吧,好吗?”
温瑾不语,手上松了力气,将身子背转过去,脸朝着床榻内侧。
赵焱将被子给她盖好,他想过他们之间的平静不会维持太久,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结束,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他轻轻抚摸着她散开的长发,自顾开口道:“怀瑾,你之前莫名昏迷两三日时,太医都查不出问题,醒来后我便让他们一直小心看顾,不得有半分差错。”
“后来你醒了,我每日来看你,你精神都很好,可是那日我仅仅是晚来一刻,你便昏睡不醒,身边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一连昏睡这许多时日,他们都告诉我你醒不了,我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怒,我......”
“对,你急,你怒,你可以向他们发泄怒火,你可以处置他们,但你怎么能要了他们的命?!”
赵焱被兀自打断,脸色冷下来,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即使对方猝然翻身而起迫近他身前,他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床边。
盯着那张熟捻无比的脸看了几息后,他眉眼低垂下来,面色突兀地柔软起来,亲昵又示弱地捉住她的手摩挲。
“那以后如何处置犯了错的奴才都听你的,好吗?”
他再度恢复了温柔的腔调,带着花前月下的缱绻,像是能将人溺死在里面一样。
温瑾看不见他的表情变化,听他话中的妥协,自知太过咄咄逼人不好,想到之前赵焱告诉她,他的字为“呈明”,她还尚未这样唤过他。
于是小声开口道:“呈明”,温柔的,歉意的,低哑的。
两人解开心结般拥抱在一起,实际上,他们观念上的鸿沟才第一次暴露出来。
温瑾此次穿地突然,想到自己大号还在上班,她在小号这边不能久留,于是躺回床上没片刻,便凝心聚神尝试穿回小号。
下一刻,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世界在她面前倾倒。
在后脑勺即将撞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后背被人捞了一下,这股外力带着她猛然扑向身前的书案。
很好,她打翻了萧珏的砚台,墨汁撒了一案,砚台咕噜一下滚落到萧珏胯间——
事情还得从片刻前说起,那个时候萧珏看完公文才发觉身边过于安静了,他敲了敲书案,以为睡着的人会醒来,结果她半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结果对方不仅没醒,反而顺势向后倒去,眼看着她可能以头抢地,萧珏连忙在她身后用手捞了一下——
温瑾颤颤巍巍地把滚到萧珏裆部的砚台拾起来,脑子还处于发懵状态。
她看着他那个部位的一大团墨渍,心里不住哀嚎,完蛋了,人怎么可以在第一天上班就惹出这么大的祸!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萧珏的脸色。
萧珏一边按着鬓角一边看向温瑾,哑然失笑:“你可真是能耐。”
温瑾瑟瑟地垂着脑袋跪坐在他身侧,也不敢搭腔。
“罢了,准备热水,孤要沐浴。”
温瑾如蒙大赦,立即屁颠屁颠去给他准备热水。
萧珏的寝屋分内间、外间还有两个耳房,其中一个耳房用作下人居住,也就是温瑾的住所,另外一个便是用作浴房。
温瑾备好热水之后,请来萧珏,便准备退下,却一个不留神被他薅住了后脖领子。
“你去哪里?”萧珏不可置信,虽然他想过她可能不会伺候人,但服侍主人沐浴要先为主人宽衣,这是常识吧。
“我去外面......”温瑾手指着门口缩起脖子,一脸惊吓地回首仰面看向萧珏,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浴房内水雾蒸腾,热气弥漫,把她的一张白皙的秀面蒸出绯色。
也许是水汽氤氲的原因,她的眉眼唇瓣都洇湿了一般,白的肤,黑的瞳,红的唇,那么颜色分明,而神情又是那样,那样......
好像他要欺负她一样。
萧珏被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继而张开双臂,广袖垂下:“宽衣。”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这厮几乎把脸贴在了他的腰上,解了大半天也未能解开他的腰带。
浴房内本就热,萧珏两只胳膊又举了好一会,亦是额鬓浮出薄汗,而看着几乎把脸凑到他腰上的女孩,他更觉得热了。
温瑾亦然,室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腰带构造,且手上出了汗打滑,加之心里紧张,她竟然半天也没能解开他的腰带。
最后萧珏实在受不了她,用指尖点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孤自己来吧。”
他三两下解开腰带,然后示意温瑾帮他将袍子一件件脱下,挂到衣架上。
两个人皆是一声不吭,整个室内只有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脱到里衣时,温瑾迟疑着还要继续,萧珏连忙抬掌按住她额头,把她推开。
“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温瑾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快步退了出去,这边萧珏亦是放松下来。
水温正好,腾腾热气蒸地人昏昏欲睡,萧珏浸在那只香樟浴桶中,脑袋仰靠在桶沿上,双眸轻阖。
许是睡了过去,平静的面容渐渐起了变化,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的眉心深深蹙起。
飘在水面的长发像黑色的海藻一般,似乎要缠绕住他。
明明泡在热水中,被暖气包裹着,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朦朦胧胧的水汽中,室内的一切都虚虚实实,仿若梦境,烛火的光亮触不到的暗处,暗影像血泊一般蔓延开来,逼向脚边......
萧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残阳如血的下午。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与烧焦味,举目四望,满目疮痍,城门上赫然悬挂着数具皇亲国戚的尸首,最醒目的那两具,还穿着大婚的喜服。
城中那么热闹与喧嚣,烧杀抢掠的狂欢交织着悲泣哭号的凄厉,任凭什么巨富商贾,什么高门显贵,任凭你是风光无限还是煊赫一时,都沦为胡人铁蹄下一抔尘土。
他的怀里是血染金甲,了无生息的大哥,四周是伤亡惨重,折戟损甲的部卒,不远处是胡人紧咬不放的追兵。
他紧紧抱着大哥,悲痛,哭喊,茫然,无措。
眼泪混着汗水与血液掉落到怀中人的脸上,下一刻,怀里的大哥便成了衣衫破碎的阿姐,发髻凌乱,了无生念。
周遭的景色剧变,满目狼藉的街坊小巷,战火燃烧的茶肆楼阁转瞬成了尸横遍野的郊外,他想帮阿姐理理鬓发,然而低头一看,怀里的阿姐变成了父皇母后的头颅......
——
萧珏猛地睁开眼,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他混沌迷蒙的视线中轻颤。
水已经凉了,他感到很冷,而且没有力气。
他动了动唇,喊了声“来人。”
萧珏泡澡的时间太久,久到温瑾都在门口睡了一觉了。
听见萧珏叫她,温瑾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蹲坐的脚麻便进入浴房。
结果刚转过屏风和挂着衣袍的架子就看到那么大一个裸男,那么长的腿,那么翘的屁股......
她整个人都傻眼了,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萧珏一惊,转过脸来,对上温瑾的视线。
“怎么是你?出去!”
“哦!哦!”
温瑾慌乱地转身往外跑,猛地勾倒了衣架,袍子“哗”地都盖到了她身上,她窘极羞极胡乱扯开袍子往外冲,结果又一脑袋撞到了屏风上。
萧珏泡回凉水里,看着她捂着从脖子根红到脑门的脸一股脑往外冲,莫名感到荒唐好笑。
他摇摇脑袋,又从水里站起来,自行擦干,然后换好寝衣。
经过这么一天,萧珏已经开始后悔撤掉近身服侍的亲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