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戈不懂就问,举起手来。
“请讲。”
“请问,为什么是她,商议的标准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剩下的人里,她最漂亮了。”
祁戈愈发不解,甚至还觉得有点魔幻,“不是吧,这还能排序?”
“怎么不能,”有人开了口,祁戈转过头去。那人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神色凛然,谈话间十分从容,“古人有诗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七句便是标准。既然有了标准,为何不能排序?”
祁戈当下一阵恶寒,皱眉道:“噫,你好恶心。”
那人诌诗的时候风度翩翩,闻言便变了脸色,手中扇子猛地一合,“啪”地拍在桌子上,“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
祁戈摊手,“汝听,人言否?”
其他人想笑不敢笑,只有之前提问的那个少年笑了出来,见还有人笑话,那人十分恼怒,正要发作,被主持的人拦了下来,“新来的人嘛,要小心爱护,你少说两句。”
说罢,他转向祁戈,挠了挠头,注意到不雅后又很快把手放了下来,“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但是听我一言。”
“请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正确率十之有八。”
祁戈震惊。那人不再多加解释,转过身,发布指示,“没有异议的话,既然如此,我们便多派些人手,保护在女孩家附近,见到可疑之人就先下手拿下。”
“对,杀杀他的威风!”
“抓住他先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行,这种事不劳烦阎王爷动手了!”
“哎,这不行,私下用刑也是犯法的,我看还是先交给衙门……”
就连那个老得没牙的老乞丐,都颤巍巍且愤怒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
这群人立即被调动起了气氛,同仇敌忾,祁戈有些无奈。这些都是老熟人了,集体指示一结束,就三三两两地聚集,自发地围绕在那名读书人模样的人身边。
祁戈要走,却见方才那名少年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身,道:“一起?”
她还没说什么,那名丧丧的青年仆人便直接否决:“不!不行!”
祁戈:“……请问是在跟我说话吗?”还是他们两个人自言自语?
少年对那青年道:“你看,如果你能从总管那里请下假来,我就跟你一起去查。”他非常贴心地没有加上后面致命的三个字“你能吗”,青年丧丧地垂下了头。这时,少年才对祁戈道:“要一起吗?”
见祁戈有些不解,少年拿出委托状,指着上面一行字道:“不能单独行动,也许是要避嫌,找到队友后要去那边登记。”
祁戈低头看了一眼,边边上还真有这行小字,然而负责登记的人,就是方才那名不说人话的“貌似”读书人,不禁一阵恶寒,两人双双望向全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青年。
青年被两人看得一愣,向后退了一步。
“祁戈。”
“岑奚。”
青年在登记簿上写下两人的名字,那个“貌似”读书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指名道姓地对岑奚大声骂了一句。
岑奚脚步一停,“他为什么骂我?”
他问这话的语气实在十分天真,表情也不似作伪,祁戈向外走,轻轻松松道:“他想骂的是我。”
“哦,他把我的名字认成你的了。”
他平平常常地说出这句话来,祁戈有些讶异,毕竟她方才想说,怎么这么像女孩的名字,但为了表示对队友的友好,给生生地咽了下去。看到祁戈的复杂目光和神色,岑奚道:“我都习惯了。”
祁戈道:“你这名字是谁取的?”
“我师父。”
“哦,那你跟你师父关系好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岑奚有些奇怪,但还是答道:“很好。”
“难得难得。”祁戈真心实意地说道:“取了像女孩的名字,关系还能这么好,你师父的脾气一定很好吧。”
岑奚:“……”
他顿了顿,模模糊糊道:“还行吧,天下的师徒关系也都差不离。”
“那可不一定,”祁戈又想起了陆安,把陆安那张笑嘻嘻的脸从脑海里赶了出去,“我师父就是典型的把左脸皮贴在右脸皮上。”
一边没有脸,一边二皮脸。
气氛既然已经融洽,二人就都很默契地没有继续问下去,虽说是队友关系,但到底也是临时,相处不至于尴尬就好了。
祁戈和岑奚被分配的位置十分边缘,距离被保护的女孩家有段遥远的距离,凭借祁戈的目力,如果不登高,都不一定看得到那户人家的屋顶。
想也知道为什么,得罪了人,更何况还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还是个小肚鸡肠的读书人,此事自然不能草草收场,得在他的小鸡胃里慢慢消化了才行。
在没消化之前,如果不破坏规矩,照顾大部队的利益,他们就得继续呆在这个山清水秀九曲回肠渺无人烟的地方,连午饭都没人送,也许是送饭的人迷了路。
祁戈坐在树杈上,听岑奚例行公事地问道:“有什么动静吗?”
岑奚正站在岸边,手中拿着祁戈扔下来的细长树枝捕鱼,等鱼游过来,他便眼疾手快地把树枝从鱼的嘴巴里穿过去,给鱼一个痛快的无痛死亡,然后哗啦啦地把它捞上岸,甩在筐子里。
把手搭在眼前,直起身子做出眺望的姿势,祁戈道:“烟囱上没有敌人,没有异常,开始有炊烟,看颜色在做番茄炒蛋、醋溜鱼和烧茄子。”
胡诌完这两句话,祁戈手中摸出一根箭矢,咣咣砸了几根树枝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把树枝都踢到一起,聚成一堆,盘腿坐了下来,手中一拈,便生起一堆火。
祁戈此时背对着溪水,反手去摸鱼篓,却没有摸到,懒得回头,再向前伸一伸,还是没有摸到。
她感到奇怪了,回头一看,岑奚去了不远处摘果子,那鱼篓却已经缩到了溪水边,在摇摇欲坠了。
眼看就要掉下去,祁戈伸手去抓,鱼篓却咣当一声入了水,溅起巨大的水花,甩了祁戈一脸。
视野瞬间模糊,祁戈抹掉脸上的水,向溪中望去,溪水渐渐恢复平静,映出了流动的模糊倒影。
祁戈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歪了歪头,倒影也歪了歪头,她笑了笑,影子也笑了笑,祁戈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叹了口气。
倒影也跟着忧愁地叹了口气,一串泡泡升了上来。
倒影面色微僵。
祁戈猛地将手探进水里,将水中那人揪了出来。那人很轻,跟条鱼似的,只是不老实,两条长腿不停地扑腾,水花四溅,溅得祁戈满身的水。
祁戈面色不虞,一只手抓着他的后脖领,一只手把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鱼篓抢过来。
“哇!抢劫啊!”那人叫道,祁戈不为所动,那人便低头一口咬上祁戈的手。
“啊!”
岑奚已经走出去很远,是被惨叫声吸引回来的,看到祁戈便问道:“他是谁?刚刚怎么叫那么惨?”
“她硌我牙!”一个全身湿透十分狼狈的男子捂着嘴,愤怒且疼痛地控诉道。
“谁让你咬我。”祁戈不为所动。
“谁知道你怎么这么硬!身上是石头吗!”他一边把疼出来的泪花擦掉,一边十分具有探索求实精神地去摸祁戈的手。祁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对!怎么回事!”那人大惊失色,两只手都去捧起祁戈的手,一个手指一根手指地去按,“不对,怎么是软的?!”
岑奚的表情变幻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蹲到男子身边,把他的爪子提溜开,道:“咳咳,你这样,不合适吧?”
“你小子懂什么,我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
岑奚的手指扣上了他手腕上的命门,摩挲着道:“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说了。”
祁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她其实是在看热闹的,她方才的的确确下意识地就用了如意法,如意丹法本就以刚克刚,聚集在一点的时候破坏力惊人,她只开玩笑地用了两成,所以才没把那人的牙给废了。
现在看那人的模样,只觉得好玩,岑奚现在的态度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人自然感觉到岑奚的手指扣在手腕上,在命门处虚虚软软地蹭过来蹭过去,少年的手指尖是微凉的,带着危险悬起的力度,竟让他有些不自觉地战栗。
见那人老实了,岑奚松开手,问道:“你是什么人?”
祁戈补充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男子嗫嚅道:“我……我……”
他很奇特地看不出年纪,说二十几岁可以相信,三十几岁也很正当,四十多岁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会显得他有为老不尊的性格特质,当他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之时,整个人就会显现出一种“这么大年纪了还被逼迫,逼迫他的我一定是个禽兽,以及小小年纪做出这些事来情有可原,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的矛盾气场。
二人都等着他磨叽,没想到,他刚刚还面有愧色,一副等我从头交代、让我们来从头计议的神情,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向后一翻,利索地滚到了深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