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离体,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入定入到一半,居然就开小差出去玩了,这多少有点不合常理。
况且这是平川,初来乍到,这小姑娘居然敢把肉身置于此处,灵识倒去四处晃悠,实是闻所未闻。
“呔!”周珏突喝一声,声音掐尖,唱曲儿似的,在她耳边叫道:“好大的胆子!”
岑钟淡淡道:“她听不见。”
周珏直起身,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她听不见,不然也不会行事如此。
“师父,您知道她灵识去了何处吗?”
岑奚刚问出这句话,岑钟还没回答,周珏却又叫了一遍:“呔,小姑娘,好大的胆子。岑掌门心尖尖上的地方你也敢闯!”
岑奚:“……”
岑钟一掌拍在周珏身后的山壁上,正擦着他的脸侧过去。这一掌毫无声势,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拍上石壁,寂然无声,一粒土渣都没掉下来。周珏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哈哈,你虚张声——”
“势”字还没出口,一颗野山橘便落在他的头上,“咕咚”一声,声音清脆。
眼看祁戈丝毫没有醒的迹象,两个大人还如此打闹,岑奚叹了口气,迈出一步,道:“望老师给带个路。”
周珏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岑钟,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自己,还不如自己徒弟懂事。”眼看又要被一手刀劈上,周珏敏捷得如一头手舞足蹈的猴子,护头跳开,一下子窜出几丈远,叫道:“徒儿快来,老师带你去。”
岑奚回头看了师父一眼,见师父没有反对,便跟了上去。
周珏在前面慢腾腾地“跑”,岑奚在后跟着,后来看不过,便俯下身来,周珏也不客气,由得他背着,穿过密林。
不多时,身边忽然有道声音传来,“放下他,我带你去。”
回头一望,岑钟竟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此时眉间蹙起,似是觉得他们二人磨磨蹭蹭。
岑奚果然谨遵师命,不顾周珏的反抗,把他放了下来。
周珏:“难得有这热闹,不让我去瞧瞧?”
岑奚行了一礼,“正是因为如此,您还是别去为好,不然我师父难免生气。”说完这话,他便转身,飞身上前,岑钟竟一刻也不等他,在前展开轻身功夫。
平川灵蕴深厚,被七十二翠峰环抱,哪怕是同一季节,翠峰中也可有一年四季的景致。眼看已经下了平川主峰,越来越向翠峰外围行进,岑奚心中愈加好奇。
眼前景色轮转,此山背阴,常年照不到太阳,山上积雪甚厚,绕过去之后,背面没了雪,只余光秃秃的石壁。
石壁高绝千仞,鸟兽绝迹,因气候寒冷,山风整日呜咽,因此连一根杂草都未生。他们正处在绝壁之上,向下一望,只觉深不见底,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渊空濛蒙的黑雾。
此山的北面一片晶莹的厚雪,干净洁白,灵气明澈;南面却近邻瘴气,孤惨凄绝,邪气蔓生。
岑奚道:“这地方好生奇怪。”
“这便是‘青山’。”
除平川主峰外,七十二翠峰皆有名目,大多是掌门们颇爱其景致,于是给峰赐名。
“嗯,久闻。我今日第一次得见真容。”岑奚说着,目光望向山顶。
这名字起得非常奇怪,一来,世上青山何其多,随便拎出一座,哪怕是座小土坡,都有文人墨客感怀一句青山如斯,单叫它青山,反而不像个名字;二来,这座山丝毫不青,连植物都不生一株,唤作青山便有些滑稽。
但平川中人早已习惯,毕竟其他山峰名字更是千奇百怪,甚至还有的颇有伤风败俗的嫌疑,也不差这一座奇怪,还是奇怪得普普通通令人省心。
岑钟走上前,这山顶上的青石与白雪一南一北,界限清楚,可谓泾渭分明。山顶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巨大的红铜朱雀,朱雀口中衔一花枝,足踏瑞火,双翅展开,伸长脖颈,明明是冰冷的红铜,却似乎带着火焰的灼气,十分美丽。
岑钟伸手抚向铜鸟头顶,忽传一声极清脆的机括转动之声,脚下的地面便轰轰隆隆地动了起来,有如万马奔腾,又似天边闷雷炸响,地上的尘土与雪沫被荡开,激起一团白雾。
地面豁然开了个口子,一个洞口露了出来。
岑奚走上前去,向下一望,只看得到里面漆黑成一片,一股累积多年的火气与硝烟气味弥漫其中,尽管已经被尘封了三百年,气味仍十分霸道暴虐。
他回过头一望,见岑钟点了点头,岑奚便跳了下去。
轻身落地,原本以为下面会全部都是烟熏火燎的石壁,没想到居然会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只有岑奚落脚的那一个石台,山中的泉水时时刻刻都在替换着地宫中的水,水声清脆,于石台四壁融漾。
听周珏的意思,似乎是周趣掌门在祁戈的意识中将她带到了某处,师父推测是这个地方,可是四周一望,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他一低头,望向水中,蓦然一惊。
只见波光粼粼的水中有两个人影,人影破碎,看不出面容,而且人影距离极远,连身高大小都分辨不出,都是小小一团,只能看到一人红衣胜火,手中握着一细细的火鞭,红衣持鞭,此人不是周趣还能是谁?
另一道人影,看动作与招式,应是祁戈。两人相对站立,似乎是在拆解招式。
岑奚望着水面,山泉却急,直冲得水波荡起,让人看不清楚,但想来另一人是周趣灵识,定不会做伤害祁戈之事,也许是在传承也未可知,于是便也不理。只盘膝坐在石台之上,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灵囊,打开后放在身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水声忽然变了调,他敏锐地睁开眼睛,此时的水面不再像方才那般自然流淌,反而泛起了极细的波纹,波纹虽细却密,一匝一匝地绕出去,似乎是在战栗。
岑奚立起身的功夫,那水又变了样,涌起了波浪,刹那便如同海潮,声势越来越大,浪头也越卷越深,水中的人影已经不知被卷去了哪里。
岑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当即控制住了那水,只是水面下似乎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在与他对抗,一波浪头压着一波浪头,似乎是在与他对打。霎时间,地宫中汹涌的水声响成一片。
岑奚歪头一看,灵囊中似乎有了反应,于是便一手将灵囊合上,放入怀中。
水面忽然窜起一道水,正是方才门口铜朱雀的模样,然而才升到半空,便落了下去,溅了满地的清凉,满室水波的清辉。
既然已经在囊中收进了祁戈的灵识,也就没有必要多待,岑奚向着重新寂静下来的地宫躬身行了一礼,飞身上去。
“拿到了。”岑奚道。
岑钟点点头,重新封了地宫的门。离开之前,岑奚回头望了望那朱雀,朱雀仍口衔花枝,只是眉间似乎多了些生动的活气,眉眼含笑。
未待多言,二人已经回到了三清崖,还没靠近,便听到了周珏在谈笑风生,语声不断,间或大笑,显是十分开心。听内容,似乎已经讲到了平川有几条小道可以偷偷溜下山。
岑奚心下一凛,从前竟不知周珏还有此等自娱自乐的功夫,别是在山上把他给憋坏了。
可是到了近前才发现,他居然确实是在跟人讲话,他对面坐着的那人,正是祁戈。
岑钟眉目间冷淡,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周珏打了个哈哈,糊弄道:“自己人嘛,自己人,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戈站起身,十分周正地对岑钟行了一礼:“久闻——”
“坐吧。”
客套话被打断,祁戈也不再说了,却也没坐下来。
岑奚见到她醒,初时松了一口气,刚要笑一笑,紧接着便十分诧异,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你醒了?”
这是一句废话,若是平时,面对岑奚,她还是愿意说两句废话的,但现下却有些面色不虞,虽然自觉没表现出来,但语气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她道:“醒了。”
岑奚一头雾水,不是因为祁戈不高兴,而是为了别的。
他从怀中把灵囊掏出来,道:“那这是谁?”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只灵囊上,而那灵囊一鼓一鼓,似是小孩顽皮,在拳打脚踢,想着出来一般。
岑钟连想都不愿想,周珏一脸严肃,想也不知该往何处想,岑奚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只有祁戈,恍然道:“原来你以为这是我啊。不过我想应该是与我相斗的那个小姑娘。”
此话一出,周珏依然一头雾水,岑钟虽眉头皱起,却也似松了一口气,岑奚却倒退一步,饶是他素来淡然平和,此时也有些慌乱。
他躬身行一大礼,双手将灵囊递与岑钟,道:“师父,您捧着!”
自己的徒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虽然十分恭敬,但内容却带着指使的意味,岑钟挑了挑眉:“为何,你若是误逮了小妖,放回去便是。”
岑奚却道:“周趣掌门灵识,岑奚不敢怠慢。”
今天天气太好了! 春日快乐 送一章给春天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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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铜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