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之间（短篇） 第9章 #5#

夏日，阳光炽热，四下无人。高楼的影子遮住某些角落，苔癣悄然生长。

这是一片由破败房子组成的城中村，拥挤潮湿。住户大多是没有养老保障的老年人，无处可去，待在家里，指不定那天没了。老人多，暮气重，也没什么阳光，久而久之周围的环境也跟着萧瑟，就让它烂着呗，无所谓。若人不能习惯这氛围，住久了怕是要疯掉。

这是社会中等待死亡的角落。魏宁安的家就在这里。

魏宁安行走在被阴影笼罩的潮湿小巷中。她身后跟着兰霜。兰霜说，来谈谈魏宁安的父亲，而后又提出在这之前先带她走走。魏宁安耐着性子绕圈把小村子逛了个遍，最后回到起点。

“我们逛完了，你想说什么？”

兰霜故作惊讶：“故地重游，你没想到什么吗？”此话一出魏宁安更加不解，直愣愣看傻子一样注视她：“别老是把问题抛给我。”

“啊……哈哈。我希望你能思考思考。抱歉。”兰霜讪笑道歉。

“这似乎与我们此行的目的无关。”

“怎么会无关。”兰霜敷衍道，又颇为严肃地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你只管回答。”

“你对这里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魏宁安想这么回答。但也不准确。这里，家。家的印象全和父亲纠缠在一起。魏宁安试图理清找出一个单单与家有关的词，可这复杂而艰难，干脆放弃，只得斩钉截铁回复：“没有。”

兰霜知道会是如此：“都和父亲有关？”

魏宁安愣了几秒才承认，许是戳到了关键：“是的。”还不忘阴阳怪气：“你可真了解我。”

“彼此彼此。”兰霜乐意接受这样的夸奖。“那来说说关于父亲和这里的印象吧。”

魏宁安环视一周，熟悉的墙，光从缝隙透进来，高楼间仿若凝固的景色。

“小学时父亲去做工，我放了学就在这里玩，等父亲回家……虽然我没有玩伴。走来走去观察小巷子，消磨时间。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工地忙，下工晚，反之亦然。每天都不一样。”

“偶尔我会等到深夜。外面灯亮了，我家是黑的。”

就好像是两个世界。

“每月父亲发工资那一天，他会回来早一点。有时还会拎只卤鸭，给我的。家里没钱，鸭是最便宜的肉类之一，不过我很喜欢它的味道。我就坐在那里，”魏宁安指向几米远一块青石板，它看起来很普通。“我就坐在那里，等着父亲回来。”

事实上魏宁安没必要在外面等，她可以回家等，或是去做别的事。但那样父亲就不够感动，她就不够完美。她要做乖孩子，要付出，要让父亲感到满足，为他为自己倾注更多的心血，心肝情愿奉上一切。

话是这么说，但在带着目的性的漫长等待过程中，她会不由自主感到孤单。这大概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吧？

“那你一会儿可以再去尝尝。”兰霜说。

魏宁安摇摇头：“不用了。”

“从父亲死去的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家店的东西。”

兰霜望着她，看着阴郁的她沉在过往的汪洋中，兰霜反而感到舒适。

“那来详细讲讲父亲死那天？”

这是个危险的话题。

魏宁安斜着眼瞟兰霜。她发觉今天说多了，不该的。尽管自己眼前的“兰霜”很可能是虚幻的存在，就是把自己翻个底朝天也无伤大雅，毕竟她不是人。

魏宁安不想说。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在过去的破事堆里翻翻找找，翻出些陈芝麻烂谷子伤春悲秋。这是羞耻不正确之事，是懦夫行为。尽管兰霜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有表达欲喷薄而出，这种**本身就存在于她的心中，随着她和她的接触越来越强大，和另一股本来压倒性的力量撕扯。

表情没变，她轻轻说：“换个话题。”

兰霜也没想去逼迫她。她愿意主动说那么多已经是进步了。

她不想说了，兰霜今天还没放弃，“那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魏宁安家附近有个买糖葫芦的老店，价格多年不变：五块钱一串。这是魏宁安儿时梦里的珍馐，尽管今天是她第一次吃。

古装片里为了体现小孩子们的活泼可爱总要他们拿着一串糖葫芦。红彤彤亮晶晶，看上去甚是美味。那时同样是小孩子魏宁安看了很羡慕，她下意识觉得，小孩子就该有糖葫芦，可是她没有。她没有钱，她没资格拥有五块钱一串的糖葫芦。

她不会向父亲提起这个心愿。向家长提出物质要求不是一个优秀的小朋友该做的事，那是贪慕虚荣，尽管她真的，真的，很想要，很想要。

还是算了吧。

“好吃吗？”

“你可以自己尝尝。”

这本来就是兰霜让魏宁安买的。

兰霜耸耸肩，也不避讳自己诡异之处：“明知故问。你知道我吃不了。”

她们就坐在糖葫芦店门对面的长椅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匆匆而过，不会多给她们一分目光。这很寻常，一如既往。

魏宁安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有一点温暖，有一点心慌。

“我小时候很想要糖葫芦，长大一点我却忘记了这件事。”魏宁安吃完了最后一个果子，“谢谢。”她说。

兰霜侧头看着他，眨眨眼：“我很喜欢糖葫芦 ，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也正因如此——它在我心中，永远保持了一个幻想的完美形象。”

“焦糖加山楂。”魏宁安很无情的补充。

“原来如此，好心人，谢谢你的说明。你觉得它符合你的期待吗？”

“山楂太酸了。可以考虑一下不用山楂的糖葫芦。”

“那还叫糖葫芦吗……”兰霜吐槽。

兰霜走到魏宁安面前，正对坐在椅子上的魏宁安，身躯遮挡住她的视线：“我们继续去做这样的事吧。”

魏宁安沉默，她想不出来。没关系，兰霜记得。

“以前做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