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之间（短篇） 第7章 #-2#

父亲老了，身体不行，又没有文化，要赚钱供我上学只能在工地上做最基础劳累的工作。一天可以赚200块钱。

他舍不得花，说此生的指望就在我身上，这些钱要花在刀刃上，你上学用吧。他省吃俭用到了苛刻的程度，身体每况愈下。

父亲很爱我，特别爱我。他对我寄托了太多的期待，说是绑架也不为过。若是我能回报他希望，他便喜笑颜开，夸奖我的优秀和孝顺，好儿子；若是不能，他便暴露出阴暗暴戾的一面，拼命的打我，骂我，说我贱/种。他觉得自己的情感被辜负，然后将自己的行为归为爱。

我至今不能理解，我在父亲心中到底什么地位。

母亲生我的时候死了，因为家里穷她没钱去医院，大出血，就死了。

父亲从不向我提及母亲。我听别人说母亲是个智障，天生的，没人要。父亲家里穷，又坐过监，没有姑娘愿意嫁。到了三十五岁还是个光棍。因此他只能用5万元“娶”了个媳妇，也就是我的母亲。

然后他强/bao了她，生下了我。

一个性染色体为xx的人，生下一个性染色体不是xy的人，这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无论对生育的人还是被生育的人来说，这往往可能、大概率会使她们迎来一些“不得不面对且无力反抗”的现实，这本身就比较无解，更有些无奈的是，我的其中一条x来自我的父亲，这似乎是一句废话，我想强调的是，有这样一个人做父亲，无论我是什么样的孩子，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得不面对却无力反抗的现实”。现在这种现实成双成对的出现了。

所以，往往是这样的。晚上他下班回来，阴着脸，看着破败黑暗的庭院，发现这里没扫干净，那里垃圾没倒，于是就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拿着扫帚，用坚硬的那头追着我打我的屁股，指着鼻子骂我臭婊子让他断子绝孙没个后人，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他在外面辛苦一天，我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疼了不能哭，他最讨厌小孩子哭，再怎么害怕也要忍着，抽泣着，否则打得更厉害。快速解决的方式是这样的:要自己凑上去，求着他打。打到一半了，他就问，你错了吗？我说错了，他不高兴，指点要说“我没错”。好的，我说我没错。他就章程化的暴怒起来，说，让你嘴贱，让你嘴硬，一事无成，以后还不是卖的货色，给人c的命，就像你妈一样生不出儿子……打得更厉害。

打到最后，他又会不顾形象的大哭起来，这次不打人，而是真诚得抱着我大哭，说爸爸错了，安安爸爸错了，爸爸只是不开心，爸爸对不起你……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爸爸怎么可能不爱你呢？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然后拿出一大堆钱全部塞到我的手里，念念叨叨说，你要好好学习，要成才，要做一个善良健全的人，不要辜负爸爸的期望。他的眼神这个时候是真诚的，绝不是伪装的道歉。第二天他仍旧会为了我做着精疲力尽的工作，总带着沧桑的柔情。

我搞不懂我在他心中算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很看重我，而且很爱我，特别爱我，为了我，死都愿意。同时几乎也以同等浓烈的感情恨我，几乎每分每秒，每时每刻，他都希望我早点去死。

虽然他最后真的为我死了。

长大些我向人打听了我母亲的名字，母亲姓兰，叠字依依。

兰依依，原来就是我的母亲。

我想她会是一个温柔、包容且善良的人，尽管事实上，兰依依只是一个从小智障，可能一辈子没刷过牙，洗过澡，不会说话，具有十足暴力倾向，浑身臭气的人，为社会生下一个健康婴儿，就是她此生最大的贡献。幻想兰依依是个如何美好的人，望梅止渴，意义着实不大，她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活过来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甚至会成为我被嘲笑的把柄。还是别想了。

真是残酷的事实，我久久凝望镜子里这张和她与他相似的脸，和镜像世界中的我五指相触，决定还是忘了她比较好，毕竟他真的给我钱，给我饭吃，养我长大。而她只能带给我无法实现的希望和希望破灭略显可怜的我自己。所以，要做爸爸的孩子，不要做妈妈的孩子。要做现实的孩子，不要做幻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