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之间（短篇） 第3章 #2#

“姓名？”

“魏宁安。”

“年龄？”

“19岁。”

“身份？”

“中央政法大学生物学系大一学生。”

……

“什么时候发现受害人？”

“6月3号五点半左右。”

“发现时周边环境是什么？”

“大体和平时一样。细节上实在记不清了。”

“你确定肉渣和头颅是放一起的？”

“是的。”

“怎么发现受害人的？”

“三天前，早上五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去买早餐，路过那条路的时候闻到很浓很浓的血腥味，我很奇怪就在附近寻找，然后看到了个袋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开之后……”

“对不起警官，能不能停一下，我……”魏宁安吃力叫停，低着头，牙床不由自主打颤，身体轻轻颤抖。

“……”警察站起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小声的，感激又窘迫的说-:“谢谢……对不起，我以为没问题，但可能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很正常。”警察说。

审讯室被沉默包裹。年轻的刑警初次做大案子，带着对正义的向往和热情。但他不解，眼前的人早已确认没有嫌疑，上头为什么重新审讯且审讯内容均无关痛痒鸡毛蒜皮。这不是浪费资源？不由得暗暗感慨一番当今形式主义之泛滥。

“好了，谢谢警官。我们继续开始吧。”长久后，魏宁安给出了回复，她的双臂无力下垂，好像引力在此无限放大。因为疲惫，驼背又强撑着维护某种尊严，更不用提那眉头，写满了化不开的过往，只等着有人去翻阅。

很明显，她被恐惧抽干了所有精神，真是好一个凄凄惨惨……好的，审讯继续。刑警想。

她当然要叫停，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当然并非是她不正常，毕竟按照绝对标准现代人没几个正常的……魏宁安已经活了十九年，今天只是昨天的重复。所以这场审讯并不吃力。

走出警局已是月上黄昏，不知不觉审查进行了这么久。西方暮色夕阳冲击东方的乌云，也许世界将会迎来一场雨，空气闷热又让人心神不宁。没吃午饭的魏宁安感到饥饿，她盘算着在警局附近就地解决，但主要原因还是不想回学校。她找了家人流冷清的快餐店，随便点了个套餐，坐在空调吹风口边的位置上。

空调开足马力，寒气自头顶蔓延，萦绕到脚下，人就被这种寒冷全面的包围了。而寒气的来源，吹风口最冰凉猛烈的风吹刮头颅，传达出疼痛的知觉，它提醒着自身，婉转的表示抗议。在这时人体存在的真实感被不适感无限放大，所以魏宁安很喜欢这种感觉。轻微而不过量的痛苦具有某种成瘾性，因为这时候，只要转个弯保留一份意识不完全被不适俘获去思考痛苦的原因你能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活着，而不是做别的事，确信自己真的活着这一点非常重要。不过这大概需要几分毅力，要在自己被痛苦困扰时意识不完全被痛苦侵蚀，还有心思思考自己痛苦这个事实说明了什么。

“嗨，晚上好。”突然地，陌生又印象深刻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拖动椅子的声音，某人在魏宁安对面坐了下来。

魏宁安没有抬眼。

这时她才意识到店里有多寂静。厨房有油烟机声与切菜声，耳边还有空调的风声，这与“寂静”搭不上边啊？但往细了想，这都是机械，非生命体。更可怕的是连属于活物的声音都被他们所覆盖埋葬，呼吸与心跳都听不见了，与世界隔绝的不真实感，简直……简直……

简直就像那个早晨。

“兰霜。”魏宁安轻轻念出来人的名字，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兰霜狡猾一笑：“谢谢你记得我的名字。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魏宁安没有回答。她本想问一些“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关于来人身份的话。回过神，发觉太突兀，干脆沉默了下去，等待着兰霜的话。

“案子怎么样？有没有新的头绪和线索？要不要我给点提示？”

“没有进展。你知道什么？真相？”魏宁安单刀直入，她没有过多的精力与来人纠缠。说没有进展也是敷衍，倒不如说她根本不把什么调查案子放在心上。

“哈……倒也不是。只是知道一些……”兰霜手抬着下巴，表情浮夸，卖力表演着什么。片刻后，表演结束，食指指向她，仿佛昭示着信息的流通方向：“内部消息。”

魏宁安脸色阴沉:“你应该去向警察说明。大功一件。”

“确实，但是我会被当成犯罪嫌疑人抓起来，这可是很重要的线索，所以不行。唉……你也太不主动了，要不是根本用不上我来。”

“而且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三者会相信我说的话。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也不信。”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开始上菜，服务员的步伐利落而富有节奏，鞋跟与地面撞击，啪啪作响，声波扩散充斥了整个屋子，唯独没有人声。她大概没有注意到兰霜，因此只在魏宁安面前放了筷子，上完菜回了后厨，不再打搅客人。房间又陷入沉默。

该说什么？

“排骨馄饨，我也喜欢。”兰霜首先发话，但不是关于“内部消息”，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菜品一一点评，“你口味不错。”由此总结。

魏宁安对兰霜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她对这位神出鬼没，语焉不详的少女一无所知，相反的，她能感受到少女十分的自信，自信的资本是对自己的充分了解。因此她轮廓模模糊糊但又极端凌厉地在自己心中刻下印象，想忘记都不行。她是紧绷的，她却是放松的，甚至有居高临下的悠闲。这种关系的不对等让她厌烦抵触。三番两次的出现，妄图将她拖入什么惊天阴谋之中。但是魏宁安无意驶入风暴眼，她只想在既定轨道上循着可见的灯塔行进。对于既定的破坏、日常的剥离是她最不能容忍，积少成多，这会让她离远方闪烁辉光的未来越来越远。

她没有试错的资本。

或许兰霜看出了魏宁安的警惕，刻意留足了时间让她思考，哪怕是私下表达一下对自己的怨愤也是不错的！她只怕她无动于衷，当自己的行为话语是空气。于兰霜而言魏宁安的任何情绪波动都是正向反馈。她只恨她冥顽不化。

“魏宁安。”兰霜又开始了，这次干脆把身子往后一仰，浑身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揣，闲适而神秘，游刃有余地与她拉开了距离，佯装着，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秘密，尽管空气中只有一片静默，连尘埃的运动都那么轻盈。眸中若有若无的星火，带着危险的意味。那星火只在某一瞬间才能捕捉，又飞快消失，什么都不见了……兰霜缓缓吐出话语；

“你要相信，有时人的精神力量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因此发生了魔法、科学，什么奇怪的、反直觉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相信哦。”

“……？你说什么？”魏宁安来不及质问，在她大脑解读到信息的下一个最小刻度，那一瞬间，对于二人来说却是永恒的漫长，如同进入了某种放慢时间的领域。她那清晰的的表情变幻，一如既往的笑容，好像电影中被用烂了的慢镜头，为了突出某种重点的故意拖沓。时间被放慢，所有感觉知觉被无限放大，冲向极限高峰，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受，她的表情像是祝福，也像是讽刺。最后，所有的一切狠狠落下，以无法被计算的速度，重力负责最盛大之收尾。

兰霜，笑容，星火，通通消失不见。

从感官极致坠落的魏宁安环顾四周，她觉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