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衔霜说:“挺久以前吧,回京之前,其实除了待在彦阳城,还去了一趟郴县,有个推官我一直挺欣赏的,所以准备把他提一下。”
“这一步棋,下得远啊。”言寂殊想了想可能的用处,说,“所以你用什么办法?”
洛衔霜耸了耸肩:“牺牲一下没用的县令吧,他实在是有点没用了。所以我让我的人拟了封折子,陈述一下他的功绩,顺便弹劾一下那县令,不出意外,他会变成新的县令。”
“可是,认你这人情吗?”
洛衔霜无所谓道:“我算仁至义尽了,不认又怎么,至少对我们来说最终目的是除何党,有这么一桩,能用则用,不能,也不是坏事,就当行善积德。”
秦姝言并不完全相信洛衔霜的说辞,但最后也没问什么。
*
洛衔霜和辰贵妃这番动静,很快就传开了,但因着辰贵妃一贯行事乖张,所以到底站洛衔霜的人还是要多一些。洛衔霜知道那些议论,也不在乎,只坐在坤宁宫看书,也不再露面。
言寂殊这些天都没练剑,因为伤了手。
是那天在御花园,辰贵妃刻意碰掉了个茶杯,连带着掉了荷包。言寂殊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蹲下要捡,可辰贵妃身边那宫女也蹲了下来。
言寂殊想着收手,留给那宫女去捡,不成想她直接按住了言寂殊的手,言寂殊立刻皱起眉,用劲抽出手,却被划出一条伤口。
再往后,就是洛衔霜来的时候了。
那时回去之后,洛衔霜拉着言寂殊的手,处理伤口明显比对自己小心得多。
还在上药之前刻意嘱咐道:“没试过给别人处理伤口啊,要是痛的话叫我,我轻一点。”
言寂殊看着洛衔霜低头,攥着她的手要上药,过了好一会儿,等洛衔霜把药瓶拿出啦了才回神说:“知道了。”
说起来,又有什么还能够和那场雨夜相比呢?
上好了药,洛衔霜又仔仔细细包好,特意叮嘱说:“注意点,这些天别碰剑了。”
这句话,洛衔霜自己未必会听,因为习惯了,但她想着言祭殊与她总是不一样,还是注意些。
“下次,别沾上对自己不利的形势,明白吗?我未必每次都能过来的。”
言寂殊点点头,说:“谢谢。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给她留个什么把柄,就是没想到……”
洛衔霜摇了摇头,拍拍言寂殊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放心,会帮你讨回来的。”
“你……”
“快过去吧,长宁不知道又学了什么,没准是想跟你讲。”
言寂殊只得收起未说完的半句话,转而道:“好好好。”
她们都没有看见的地方,长宁的眼里不再是平日里那样的纯粹,反而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负手而立,站在初春里,看向本就像冬雪的洛衔霜,随后收回视线。
夜里,言寂殊看洛衔霜睡下了,自己也去偏殿休息。
只是言寂殊不知道,洛衔霜在她走后不久,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明烛,只是在黑暗里出神。
过了好久好久,洛衔霜才掀了被子,披件外袍就出了门。
今天,是清明了。
她看着远方的天空,突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告诉她说,所有逝去的人,总会在将来成为天上的一颗星辰,以另一种形式存续。
洛衔霜总是觉得自己是不相信的,但她还是喜欢看天上的星辰闪躲,却又永远明亮。
也许从心底来看洛衔霜是信的吧……
过了会儿,洛衔霜轻手轻脚推开偏殿,走到言寂殊床前,看那只缠着白布的手发着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着要进来,也许只是想看看言寂殊吧。
洛衔霜站了会儿,注意到言寂殊似乎有些不安,陷于梦境的她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洛衔霜在床边坐下,手掌轻轻搭着言寂殊的手背,安抚性地拍了拍,想借此给陷于陈年梦魇的人些许安慰。
“不……”
是梦到秦家灭门了吧?
洛衔霜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原因,她静静陪着言寂殊,想起来自己曾让顾惜文悄悄查的事——秦姝言那时没死,兴许是让秦家故交收养了,但不知如今在哪。
只是当年这事被人压下来了,兴许是那个沈什么的,但这也并不是重点了,总给后面也没人提这事。
洛衔霜突然觉得,真的很有意思,兜兜转转,她们在那年飞雪时又重逢,站到了彼此身边。总归还是实现了年少时的许诺。
——那一句“下次见”。
不久,言寂殊还是梦到了同样的场景,依然没有到以前那样被一箭穿心的一幕,因为她攥住刀刃时是温热的,言寂殊骤然醒来,发现洛衔霜正在一边坐着发呆,面容沉静姣好。
言寂殊松开拉着洛衔霜的手,洛衔霜随之回神,她看着言寂殊,也不说什么话。
言寂殊先开了口:“我……说什么了吗?”
洛衔霜觉得有些好笑,做了噩梦醒来第一件事是怕自己说了什么被她知道了。
所以我比噩梦更可怕是吧?
——好吧,也许真是这样的,毕竟梦可以重复,但我是不能预判的是吧?
洛衔霜故意道:“说了。”
言寂殊一怔,她接着问:“说的什么?”
“说的……”
洛衔霜莫名又有些生气:到底你不信我是吗。
生气归生气吧,洛衔霜还是选择顺着言寂殊的意思来,不想被知道那就装不知道好了。
“我听见,你说……你爱我。”
“……”
洛衔霜看言寂殊欲言又止,突然没那么气了,她笑着说:“好啦,不逗你了,你没说,什么都没说。”
“真的?”
“你看,你又不信我,问我干什么呢?”洛衔霜故意说道。
言寂殊赶紧辩解:“没有,我就是……”
“好了好了,真的没说什么的。现在还早,再睡会儿吧。”洛衔霜说着,手指碰了碰袖间藏着的什么东西,没多久言寂殊就又觉得困,便在一股香气里再度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洛衔霜看着言寂殊,等她睡得安稳些了,洛衔霜才又站起来,轻声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以及……如果要藏就把尾巴藏好了,秦大小姐。
洛衔霜最后看了一眼言寂殊的伤,她默念道:“我总会替你讨回来的。”
洛衔霜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自己在最后那一刻时,眼神很凉,夹杂了心疼。
隔些时候,洛衔霜总算是病好些,就要去御花园走走,留了长宁和言寂殊辩论——是长宁起的头,在讨论以牙还牙的可行性。
一方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方又觉得以牙还牙最是公平。
洛衔霜不参与,所以随口说自己去转转就溜出了坤宁宫。
御花园,洛衔霜远远地就看辰贵妃带着个宫女在远处赏花。洛衔霜轻轻勾了勾嘴角便要过去。
辰贵妃一看来人就要走,洛衔霜却比她快一步:“辰贵妃这一看见本宫就要走,不聊聊吗?”
辰贵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到,她装出来那副虚假的笑,说:“那哪能呢,只是想再去看看那边。”
洛衔霜笑着问:“正好,那不如一起?”
“……好啊。”
辰贵妃:好个鬼啊?
洛衔霜:正好才怪了,我就是故意的哦。
洛衔霜走着,突然掉了方帕子,故意往那宫女的方向侧了些。
那宫女看了看洛衔霜,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蹲下帮洛衔霜捡了起来,洛衔霜恰也在这时候走了一步过去,又故作不小心地掉了枝玫瑰。
洛衔霜看茎上的刺丝毫不差砸在了她手背,没有半分表情,倒是辰贵妃眉心微微一皱。
辰贵妃又想起皇帝跟她说过:“洛衔霜到底是洛家遗孤,动不得了。动她你要满朝文武怎么看?是说洛家满门忠烈,现在朕却要连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
他也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呢?”
辰贵妃几次默念这些话,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洛衔霜掉花时使了些巧劲,这一掉立刻就见了血。洛衔霜赶紧装出了一副关心的模样,蹲下身接过自己的帕子,捡起了玫瑰,说道:“哎呦,看我这一不小心,把花拿掉了,这……”
“不碍事的,娘娘。”那宫女赶紧起身,退了半步。
辰贵妃心道这是存心点我来了是吧?
洛衔霜当然是故意的,她也并不担心辰贵妃会怎么样,因为她知道辰贵妃不是多在乎自己身边人的——她更在意地位和自己的势力。
洛衔霜目的达到就不多浪费时间了,溜溜达达回了坤宁宫,路上随手就将花扔了。
回来时言寂殊和长宁早已没再继续辩了,坐在桌边喝茶看起来很是和气,看洛衔霜回来又都露出喜色。
言寂殊说:“午膳吃什么?”
洛衔霜想着也到了饭点,便说道:“你问问小厨房不就好了?”
长宁看着洛衔霜,在洛衔霜看他的瞬间变换了眼神,又是那天真无邪的三殿下了。
洛衔霜说:“怎么了?不去看看?”
“不去。”长宁摇摇头,看着桌上的策论。
洛衔霜不说什么,也坐在了桌边,等言寂殊走了她才问:“是想问我去哪了吧?”
“嗯。”长宁并不反驳。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洛衔霜笑了笑,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三殿下会真的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毕竟洛衔霜在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个什么省心的人了。
长宁倒是真的猜到了,但他还是装着不知道,问洛衔霜:“我能猜到什么?”
“是吗?我不过只是出去透透气,毕竟在坤宁宫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了。”
长宁可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最多下午他就会知道洛衔霜干了什么了。
的确,有这么一家心思缜密复杂的人,又生于皇室,他这样一个占了排行名号又没有母妃庇佑的皇子,要真的是没点手段,怎么可能顺利活到现在啊?
“好了,你下午是学骑术吧?”
长宁应道:“是。你要来看吗?”
“我来干什么?让寂殊来不就好了?”
“不成,早听闻皇后出身洛家,武功也不错,还想让你知道一二呢。”长宁赶紧道。
洛衔霜说:“那等用了午膳一起过去?”
“好啊。”长宁顿了顿,注意到言寂殊回来,换了话题,又问:“这燃的是什么香?蛮好闻的。”
洛衔霜垂眸:“前些天在宫里过于无聊,自己调了个,有助眠之用,不如回头在你那放一些?”
“那多谢皇后。”
虽然叫母后很奇怪,但长宁也还是没叫名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这香,是洛衔霜专门给言寂殊调的——曾经她也这样,总是梦到那年的北疆,还是顾惜文教的她这种香,挺有效的。
此刻,京城一角也弥散开了这味清香,酝酿着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