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落晚 第2章 第一章：落满

“宋哥，你明天到底来不来啊！”

桐阳市深秋一如既往静美，秋意延绵处，尽是落霜。

“不知道，看我心情。”

落满园内一隅长椅，青年向后撩起长发，秀气的面庞略微蹙眉。

“哎呀宋哥，你就来嘛，大家都好几年没见了……”

“不就两三年没见吗，又不是很长。”

电话那头不依不饶：“两三年也很长了呀，你难道不想和你的大学同窗聚一聚吗”

宋停霜说话干脆直接：“不想。”

名字都不记得了，还见个屁啊。

“哎呀你就来嘛！这次费用班长说了他请客！”

宋停霜：“不是费用的问题，我……”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这边信号不好，总之就这样说定了！拜拜！！”

眼见软的不行，电话那端一个眼疾手快，赶在他开口前，一把掐断了电话。

宋停霜：“喂！喂！！！”

“嘟嘟嘟嘟……”

“啧…”落叶从眼角滑下，宋停霜叹了口气，垂下揣着手机的右手，靠着椅背仰头望天。

黄昏斜阳正盛，晚霞似水雾弥漫。枫林葳蕤，火红若染，在一双桃花眼前飞掠而过。

最终，便缓缓停在了上面。

“呼~”

那枫叶又重新跃起，轻轻擦过眼尾处的泪痣，顺着分明的轮廓滑下。宋停霜双手枕起后脑，随意刮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秋天的落满园客流量向来庞大，更别提夕阳将落的时辰。在这方圆不到一万平方米的空间内，人影往来间，也不知有多少故事在此延续。

当然，散步的大多是情侣。

坐着着实无聊，他便从裤兜掏出耳机，打开手机，随手按下播放键。

前奏轻响，上下拨弦，恰似深秋的落叶般厚雅深沉。宋停霜身体下意识随之轻微摆动，一边将音量调响，眼神瞥了眼手机屏幕。

是首情歌。

音乐舒畅，人也舒畅。他眯起双眼，左脚不由自主抬起，想舒服地翘个二郎腿。

好巧不巧，他老人家这左脚翘起刚要放下，就硌到了什么东西。

嗯？

那触感带着类似骨质般的坚硬，像是蹭到了谁的膝盖。

思绪掐断，宋停霜抬眸起身，不料，不知是不是因为起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右处的耳机竟脱落下来，咕噜咕噜掉了下去，滚到了对方的脚边。

他诧异间抬头，猝不及防被泻下的秋阳闪了眼。

黄昏下的光影在那一刻汇聚，似乎连风都大了起来。

只见迎面，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凝望着他，神情似乎比他更惊讶。

他站得挺直，身穿一件风衣，光线下的五官线条锋利又柔和，余晖泼洒，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甚是唯美。

宋停霜来不及细赏，忙开口道歉：

“啊，不好意思，是不是刚才抬腿脚蹭到你了。”

“无碍。”

那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主动弯腰捡起了掉在一旁的耳机，递给他。

“给，你的。”

举手投足间，皆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宋停霜投之一笑：“谢谢。”

也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听着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哪里听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恍惚间，二人视线相对，宋停霜霎时撞上对方深邃的眉眼。

此时的耳机恰好不轻不响传出——

“——the way I still love you——”

“情歌？”深沉的磁性嗓音萦绕在耳侧。

“啊？”

“the way I still love you,‘我始终爱你’，不是吗？”

男子直起身，一扶鼻梁上的眼镜，食指绕了绕耳边，示意道。

“哦，对。”反应过来，他朝对方礼貌一笑。

喧闹的人群仍在涌动，枫火飞舞中那人双手插兜，朝他微笑了下便转身涌入后方的人流，高大硬挺的背影渐渐融入晚霞，消失在远端。

视线回望——原地，宋停霜抱臂环在胸前，眼神还停留在那人远去的方向。

耳机里的歌快进入尾声，他掏出手机，又把歌曲进度条拉到最前。

“—I still love you——”他喃喃自语道，心底不由得一阵庆幸。

宋停霜想——是啊，还好刚刚这首歌是情歌……

秋风簌簌，霞光灿灿，一起将纷乱的枫叶扬上了天。

……

……

“收鸡毛阿（鸭）毛毛喽，收鸡毛阿（鸭）毛毛喽~，收鸡毛阿毛——”

穿过铺满落叶的枫林大道，收禽毛的贩子骑着半旧的单车，吆喝着收割最后点暮色。这点声响惊扰了村子，深巷里的狗吠起伏不绝，而伴随着的还有水声，大路旁，只见一条宽阔溪流潺潺流淌，贯穿全村。

这溪唤停溪，这村叫停阳村。

“刺啦———”

一辆黑色奔驰风驰电掣驶入停阳村，在拐角处一个潇洒的左拐，车子安稳停在了杂货店前的空地上。

“嘭！”

“汪汪汪！！”

伴着一声利落的关门声，店前躺着等饭的大黄迅速翘起尾巴，晃着身子屁颠屁颠扑上来，围着下车的男子疯狂转爱的圈圈。

宋停霜悠哉地转着钥匙，两手使劲撸了把大黄。在一旁此起彼伏的狗吠中迈着长腿走进了杂货店。

这店叫秋萍杂货店，虽说看着不大，人气味却是十足。傍晚无事的村民总喜欢聚在一起，要么研究哪家媳妇生了没，要么暗戳戳揭别人家老底，七嘴八舌的，聊得热火朝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里还专门提供了桌椅，宋停霜绕过人群，于一片吵闹声中找准了目标，只见他在一张桌前缓缓坐下，悠哉地翘起二郎腿。

店里的电视咿呀地唱起：“关公走麦城——死到临头了！！”

对面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还在那一个劲地八卦，头发两鬓早已微微泛白，一身脊背倒是挺得板正。

“哎我跟你说，我怎么记得老顾家没找媳妇……”

“是啊，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大胖孙子呢……”

“对啊，我看是老早没结婚前就偷偷上了……”

对方不鸟他，宋停霜倒也不急，徐徐凑到那人跟前，指骨敲了敲桌子，试探道：

“这位哥，能借支烟不？”

“哎，好嘞！”

那人下意识答应，眼神朝他瞥过来，手惯性伸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然而，在看清对方是谁时，原本还算火热的眼神瞬间凝固。

八卦之心清零，他脑中警铃大作！手急忙打算收回。只可惜对方速度比他更快，电光火石之间，宋停霜爪似挟风，迅速掏进那人口袋，将一包软中华收入手中！

“嘿！你个兔崽子！！”

“啪！”

宋停霜一把拍掉对方的手，两指夹着战利品，稳稳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眼神犀利：“宋老同志。”

“做嘛啊！”

“香烟？啧啧啧您确定您老的肺会受得了？”

“哎呦…哎呦……我的烟……”

老宋痛失所爱，一口陈年老气噎在喉咙，气得话都说不清楚，只能遗憾没把这逆子早些掐死。

“还有，请问你右手拿着的手杯里装着的是什么啊？”

宋小老头一把护住，还想狡辩：“他娘的咸豆浆！”

“大晚上喝个鬼的咸豆浆！！”

夜色入墨，街道旁的路灯渐亮，店里闲逛的人也少了下去，原本打算看热闹的纷纷跑到一旁蹭着看电视，宋停霜不想继续听他老爹扯淡，起身走向店外。

“等等！你要干啥……”宋洵语气慌了。

他看向二楼的阳台，那里果然亮着灯，于是便大声喊道：“妈——”

“别别别！！别让你妈知道！不然我一周都别想着上桌！！”

“嗯？”宋停霜挑眉。

“唉……”

被亲生儿子这么一搞，宋洵元气大伤，乖乖将自己水杯供出去了。

宋停霜连续干了两票大的，终于决定发发善心，赦免他爹了。

月光疏影，将他修美的身形不断拉长。他双手插兜，抬头望向明亮的二楼阳台，那盛满灯光的瞳孔里似乎混杂了几分黯淡的色彩，说不清也道不明。

“小霜啊。”

“嗯？”他回过头。

是杂货店的老板娘秋萍。

“汪哦——”

秋风渐凉，后面躺着的大黄狗卉卉打了个哈欠，夹着尾巴大摇大摆跟了过来。

“怎么了秋姨？”

秋姨养着卉卉，一人经营着杂货店，膝下虽无子女，生活也算爽快。

她笑容亲人，变法似从身后得掏出一袋大白兔，说：

“啊，这一袋大白兔，我早上进货多了。你拿回去吃吧，这东西啊，我们吃了牙齿忒粘人，还是给你们小孩子吃。”

“这……”宋停霜看着那一袋整糖，表情有些迟疑。

不过，看着秋姨的笑容，这份迟疑也很快化成了微笑。

“谢谢秋姨。”

她摆手道：“哎呀没事。跟姨客气啥！”

“胡啊！胡——啊！”

杂货店里的气氛迎来第二波**，到了傍晚闲适的时辰，无事的村民便习惯聚在一起打牌、搓麻将，凑热闹的便围桌起哄，这其中大多是中年人，唠嗑声夹着吆喝，简直要把民声闹到天上去。

“哎对了，还有件事。”倏然间，秋姨话锋一转。

宋停霜疑惑：“您还有什么事？”

“哎哟！”她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家那臭老洵喝了可乐他不给我结账啊！！”

“哈！？”

他回头一看，宋老头子早就溜得没影了。

“………”

二楼阳台的灯，还在亮着。

……

……

晚上十点，灯红酒绿的市中心似乎才刚刚苏醒，寻常的街道小巷人声鼎沸，而位于中心位置的君岚春苑也依旧是灯火通明。

某单元六楼，二层健身房内。

“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随着跑步机的频率逐步加强，精悍的手臂线条似雕塑延展，汗珠挥洒，顺着胸腹部分明的轮廓一路下滑。

过了一会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下了off键。

“呼……”

晏晚君长呼了一口气，端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脖颈，接着一把脱下了黑色上衣，露出结实的腹肌。

“叮—叮——”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里适时弹出了消息。

他停下打算解开腰带的手，拿过手机，食指划开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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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年糕了：晚君啊，明天咱们大学同学聚会，地点在秋生夜市对面那家KTV，具体时间待会再跟你说哈~~

同学聚会？

晏晚君边想着点开微信，扶了扶眼镜，看着对方拉风的头像开始打字：

—晚：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对方的消息回复很快，像是专门等着他。

—想吃年糕了：昨天！风油精和麻醉那老班长一起商量的，那KTV老板和那老班长认识，说是能打折！

—晚：麻醉的和我们一起过？

—想吃年糕了：开是一起开，不过他们麻醉系肯定不和我们化学系一个包厢啊，那铁定得分开。

—想吃年糕了：唉，对了，你还记得你大二帮的那个麻醉小学弟吗，要不赶紧趁明天认识一下啊!

学弟？

晏晚君顿了一下，眼神这才从屏幕上移开。

明天…还可以见面吗，他想。

虽说，今天傍晚已经见过了。

夕阳西下，人群之中，那一张惊艳的脸就这么懒散坐着，即便长发也掩不住通身脱俗的少年气焰。晏晚君转向一旁漆黑的窗外，记忆中的画面正在被不断放大。

耳畔的枫叶，落日下交错的目光，那人惊措时向他投来的视线。那些封尘的记忆，时至今日，他似乎又都亲自尝了一遍。

不知为何，他双手开始不自觉揉起手中的单衣。

***

月色逐渐隐了星辰，水色漫延，一时间湿润了夜空。

赤/裸的上身有些发冷，晏晚君这才意识到回味过了头，他笑着胡乱抓了把头发，草草回了句微信便转身下楼。

窗外星光依旧，只是扬起了几片红枫。

又是一晚秋夜。

地名架空虚构，如有重合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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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落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