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批大圌的士兵是第一次进入雍景城,不过由于石忠治兵有方,军纪严明,虽然众人仍然疲惫不堪,但还是第一时间重新分配了自己的职责,将雍景城的城防任务调动起来了。
一个小士兵埋头赶着路,刚刚接到角楼上指令,派他去寻易将军,说是有要事禀报。
他只是一个小士兵,平时也没怎么接触过将军,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此次攻城很顺利,他内心对那个看起来若不经风的京官多了一丝敬畏之情。
不过那位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长得也面善,却下了屠城这样的指令,看来人不可貌相,他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西夏的装潢与大圌不同,整个透露着一股粗犷的风格,即使是诏狱也比大圌随意多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常年不见光,整个回廊都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毕竟是诏狱嘛,多少冤魂盘旋,不阴森倒是奇怪了。
一直走到暗红的门扉前,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刚刚的穿堂风吹得他背后升起阵阵冷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谁?”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来冷冰冰的询问。
“易大人,小的是封面驻守东门的守卫……”隔着门,他低眉顺眼细细将自己上头吩咐的事情说清楚,等候吩咐。
里面的的声音沉吟了片刻,就在他头已经低得有些酸痛了,才听见里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屏着呼吸仔细听了一下,好像是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他连忙将头压得更低了,虽然隔着门里面的人并不能看见。
据说房间地上铺了兽皮,走步声很轻。但由于他现在高度紧张,还是能听见靴子踏在上面细微的声音,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冷汗也渐渐涌上心头。
咔嗒……
面前暗红色的门开了。
青色的下摆和玄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上战场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胆怯过,只觉得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幸好前面横过来一只手,看似瘦弱,却稳稳抓住他的手臂,停止了他的下坠。
士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道歉,身体都要抖成了筛子。
“直起身来。”面前的人好像并没有被他的失礼惹怒,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气息依旧很平稳。
士兵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视线从绿色的衣摆往上移动,偷偷瞥了一眼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孔。
明明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怎么面对他比面对石大人还要紧张。
都怪诏狱这个地方太邪门,也可能是孙福的遭遇太凄惨,让他这样疑神疑鬼,他将自己的胆怯都怪了个遍。
“走吧。”对方神情自然冲他点了点头。
士兵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声音还是不要隔着门,失真了听起来多恐怖,现在易大人声音就不像先前开口时这般冰冷让他胆怯。
他冲易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还颇有眼力见地主动把面前的门关了起来。
易殊不再多言,率先往东门的方向走去。
士兵身上的冷汗却忍不住又渗了起来。
一眼。
他刚刚就在关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太暗了,他只能遥遥瞥了一眼。
他早就知道里面关的是什么人。
但是他无法把地上血泊中蠕动的身影与他印象中西夏那个威武的大将军联系起来。
像是慌乱的脚步出卖了他,走在前面身影轻笑了一声,安抚道:“放心,没死。”
士兵也不敢接话,心中打着鼓,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东边城门上。
守城的百户远远看见了易殊,上前迎道:“大人。”
易殊神色淡然,示意他说正事。
“我方斥候发现大批人马正从东边过来,事出紧急,所以只能请您过来。不过在您来之前,我已经派出了第二批人马前去探明来人的身份。”将士一脸肃穆。
说起来也不算特别紧张,守城可比攻城简单多了。
不过由于大家刚刚经历苦战,军备又紧缺,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就算是西夏的援军来了,他也相信易大人有应对之法。
易殊叹了一口气,倒也并不是觉得为难,只是审问才审到一半,现下情况紧急,也不知那吊着一口气的人等不等得到他一会赶回去继续审。
他颔了颔首,接过大圌士兵仔细探查后重新规划详细的一张城防图,重新开始排兵布阵起来。
雍景城作为曾经大圌的边城,地势设计都相对复杂,这一思考斟酌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正在他思考怎么重复利用西夏残留下来的军备时,刚刚在旁边的百户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大人不用忧虑了。”
易殊手中的笔一顿,抬眼望向对方,静候下文。
百户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斥候来报,来人是我们的援军!”军备物资食物人马,原本他们担心的东西,一下子都近在咫尺了。
就算此刻西夏增援的士兵也到了,他们也不用担心了。
“果真?”易殊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下,原本紧张凝重的氛围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百户也觉得惊喜来得有些太突然,高兴地道:“属下也不敢胡说。千真万确,是梁大人亲自带队。”
梁文谨的穿着和阵仗,确实不容易认错,更何况他们如此笃定。
但是阿锦前去搬救兵不可能这么快回来,所以……
“……所以其实在阿锦出发之前,主军营就已经增派了援军前来了!”原本百户一直因为自家将军不派援军而感到有些无颜面对易殊,现在也稍稍有了底气。
易殊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这个将领,眼中却没有百户想象中的喜悦。
易殊自然没有半分欣喜之色,原本应该五天就到的援军,却迟迟不到。拖到所有人都以为援军不会再来的时候来了,反倒还会比在规定时间增援更能激起营中人的感激之情。
实在是太荒谬了。
感谢?本来就应该在一开始时让大圌军队信心满满,而不是因为有后顾之忧而畏手畏脚,迟迟不敢下令攻城。
易殊收回目光,提笔写下最后几个字。先前的布防比较粗糙,而这一份则更加细致合理:“既然人马充足,到时候城防就在人数分配上修改一下就好了。”
百户伸手接过,没有着急看,只是有些愕然地看向易殊:“大人不前去迎……接梁大人吗?”迎接两字在他嘴边转了一个弯,最终改成接。直觉告诉他说迎接恐怕会引起眼前人的不满。
一般情况下,既然已经知道己方援兵到了,官职低的官员都该亲自前去迎接高官。
易殊已经转过身去了,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却只道:“你们去就行了,我还有其他事情。”
…………
大圌的援军最终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雍景城,本该是作为攻城的一份子,但是雍景城既然已经攻下,他们倒是乐享其成。
他们带来的充足的物资,苦战的士兵总算可以换下来休息一番,补充一下体力。
梁文谨昂着头随意地打量了一眼雍景城内的布局,眼中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粗俗,实在是太粗俗了,这座城当初是大圌的,所以基调保留着大圌的风格,但被西夏夺取多年,多处修改都充斥着西夏的风土,又添了好几座西夏人自己新建的建筑,看着不伦不类的。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这才看向旁边的百户:“易殊呢?”
没出来迎他倒也并没有让他有多不爽,毕竟援军确实被他有意压着,没想到对方确实命硬,胆子也够大。不过毕竟他还是官压一级,城中的事宜也要询问清楚。
百户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带您过去。”这也是情理之中,他和梁文谨官职相差过大,述职轮不到他。
梁文谨跟着百户的带领,走向易殊在雍景城内的议事厅。
…………
炉子里燃着味道浓厚的香,这是西夏人喜欢的味道,因为他们身上味道重,需要够重的香才能盖得住。
百户将人领到门口就自觉地退了下去,梁文谨掩着鼻子走了进去。
“易大人几日不见,品味有所下降啊。”议事厅灯火通明,客位上坐着一个人影,主位倒是空着。梁文谨一边说一边自觉地向着主位坐了下去。
沉默的人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来,嘴上不留情:“这也是入乡随俗嘛,梁大人若是来得再晚一些,我们都要与西夏人血肉相融了。”
梁文谨望着对方眼下的青黑,颇为满意,但也不会留下把柄供人拿捏:“倒不是我不想早日前来支援,西夏的援军兵分多路,我和石大人日夜苦熬改变策略,率先围攻了另外四城,这才来得迟了些。”
大圌的原计划就是收回六城,其中阳城已然被攻下,雍景城是最重要也是最边缘的一座,所以原计划是先打雍景城,但是雍景城就算再重要,与四座城池比起来终究也稍显逊色。
所以若是真的攻下了另外四座城池,就算他上书梁文谨有意推迟支援,也不过是为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像是知道易殊心中所想,梁文谨笑着点了点头:“恭喜易大人攻下雍景城,大圌的被西夏夺走的六座城池都已经收回了。”
不愧是梁文谨,做事真的滴水不漏。
易殊冷笑着点了点头,是他把梁文谨想得太简单了,在汴京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都叫人捉不到一丝把柄,怎么可能会留下一个举兵不出的罪名。
叙旧也差不多了,梁文谨终于开始问起了正事,城防,人马,军备都安排得合情合理。
“战俘呢?城中百姓关押何处?作为经略使,我该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圌的宽容。”梁文谨喝过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
却看见易殊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雍景城没有百姓?那战俘呢?总不会所有人都有士气到以身殉城吧。”梁文谨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都杀了。”对面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嘭——
梁文谨手中杯子砸到案上,他语气有些不耐:“我知道你活捉了赏节一家,他可是大官,你想问什么情报问就是,人还是得交给我,藏着掖着干什么?”
“我说了,都杀了。”
梁文谨噌地一声起身,揪着外面守门的小士兵道:“带我去见赏节。”
小士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一脸怒容的梁文谨又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易殊,只得颤颤巍巍地去带路。
等真正见到想见的人,梁文谨收回探到尸首身上的手,脸色也难以维持平和,他冲着身后的人道:“甚至还有温度,你分明刚杀了他不久!你知道我来了,却还是杀了他。你是什么心思?”
易殊声音依旧平稳:“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赏节必须死。”
“你们什么私人恩怨我不管,他在西夏地位高,我们可以……”
“大人,”易殊第一次不顾地位差距打断了别人说话,“不只赏节,整个雍景城都已经被我下令屠城了。”
他望着梁文谨震惊到失语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如你所说六城已经收回,那在下就要返京了。”
我怎么又开始变换视角了
总是不受控制喜欢写不同人的视角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为什么士兵这么害怕,并不是小易有多吓人,是因为这边这个监狱的环境就是很吓人,然后这孩子年纪也不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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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离京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