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日的晕染下,整个天空都泛着一丝朦胧的红色,让人想起在血水中濒死挣扎的鱼,实在是恶心。
“辎重部队到了吗?”易殊将目光从令人生厌的红色天空移开,抬手擦过脸上已经凝固的血,留下斑驳难以轻易擦掉的血迹。
孙福刚刚探查回来,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色也不太好。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易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十六天,哦不,算上今天已经是十七日。他带领的七千将士奉命攻打雍景城已经过了十七日了。
那日同意了围点打援的策略以后,只用了仅仅两天来准备,便匆匆开始了此次行动。因为时间耽误得越久,西夏的援军就可能早一步去支援雍景城,说不定还会重新建立起阳城的防线,那么到时候谋划的整个策略就会全盘崩掉。
所以前去包围雍景城的部队所能准备的时间并不多,甚至称得上有一些匆忙。相比之下攻打援军的部队在时间上则充裕很多。
因为时间匆忙,所以只能准备必要的军需。粮草一类的物资也并不充分,大概只能坚持十五天左右。原本想着辎重部队大概五天左右就能跟上,但实际上第八天都还没到。当时易殊就开始稍微缩减每人每日的食物消耗,这才多坚持到了现在。
但就算是这样,每个人每顿只吃平时的一半也只能坚持两天了。
他们驻扎在雍景城附近临时的营地,包围雍景城也已经十多天了了。刚开始一直捷报频传,后来又逢时机合适,火油箭射中了对方城内的粮仓。现对方主要的粮苍被毁,百姓家中的余粮也不见得能坚持多久,更何况还要拿给军队。
原本以为没了粮食对方应该很快停止抵抗,结果没想到到了此刻对方还在负隅顽抗。
按理说包围了雍景城大圌应当算得上是优势方,但是城内的人迟迟不肯投降,而外边粮草一直供应不上,反倒是他们作为包围一方的士兵受不住了。
本来雍景城迟迟攻不下大家就很沮丧,又没有粮食供应,军中士气大挫,一时气氛低迷。
“后方军备到底是怎么计划的?”孙福愤愤地丢掉手中的刁斗。
易殊冷眼扫过地上滚了好几圈的刁斗,垂眸不语。
当初他接过指令的时候,梁文谨连同不待见他的石忠还保证一定会保证后勤。如果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那也不至于已经十多天了还没有任何动静。但是若是为了害自己一个人,损失这七千军士,这两人只怕难逃重责,由此想来,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
虽然雍景城难打,但易殊因地制宜,也让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这边都能从劣势打成优势,所以他不认为主军力会被西夏牵制住。
迟迟等不来军需部队,那么手中的路就只有两条。
一条就是撤退,回去调整状态。但他们好不容易打下了外城,如果此时撤退,下次再想打下来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了。并且是雍景城先等来援军还是他们先能第二次包围都还是不定数。再加上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军力财力,此时撤退,实在是埋没了太多成本甚至还会受到处罚。所以这条路其实已经被放弃了。
另一条路则是强攻。虽然强攻有很大的胜率,但损耗巨大,几乎称得上是双方士兵一换一,并不划算。更何况大圌一直认为西夏是粗俗的民族,作为有气节的大国,所以大圌并不提倡强攻。
易殊已经劝降了好几天了,但雍景城依旧无动于衷。
阿锦骑着马匆匆忙忙赶过来,到了临时驻扎的军营面前才开始拉住缰绳,差点拉不住,吓得巡逻的士兵乱作一团。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还因为动作太急,差点崴了脚。
“何事慌慌张张?”易殊本来就为粮草之事烦心,看到乱糟糟的场面,头疼更严重了。
阿锦知道军需不到是石家军理亏,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他蹲下行礼道:“大人,前方来报,雍景城的西北方出现了一支援军,目测五千人,正在路上。”
闻言,易殊嘴角浮现出讥讽的笑容,眼中也凝了眼霜。不是石忠他们商量的围点打援吗,怎么让援兵到了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若是援军一到,他们就是腹背受击的状态,一下子就成了活靶子。
易殊敲了敲孙福临时找的几块板子做成的粗糙的桌案,眼睛也不知道瞧到了何处。
“他们还有多久到?”良久,易殊像是终于回了神,问道。
阿锦叹了一口气,答道:“是急行军,大概还有两天的路程。”
刚刚还在盘算要不然试试强行攻城,如果一举成功的话,那么他们将会占据雍景城这个得天独厚的地势,倒也可以抵御一下西夏赶来的援军。并且石忠他们攻打援军的主力部队也该赶到了,这样被内外夹击的就是西夏的援军。
但是居然只有两天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攻城都可能来不及。
易殊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这一步棋走得太死了,是他没有分析清楚形式,就这样贸然出兵。
竟然要拉着这七千人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死亡固然不可怕,但是他并不想欠别人的命。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孙福,开口道:“你后悔吗?”越是危急关头,越是控制不住地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想起他曾经许诺过孙福要给他一笔钱,让他回家经商。他说要带孙福回家。
但是现在不止他回不了家,孙福也回不了。
他想起他答应带兵围堵雍景城的那个夜晚,他对孙富说:“我带兵攻打雍景城是出于我的私心,与大圌无关,也与军队无关,你不必跟我一起出行。”
孙福倒茶的动作一顿,本来他的右手就残缺,手下一抖,茶水都洒到了外边。甚至来不及擦,他就抬头道:“大人嫌弃我?”
易殊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此行凶险,他与孙福不过是萍水相逢,对方犯不着为他堵上一条命。
孙福其实也知道易殊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既然想要得到大人的赏赐,那总归要付出点什么。万一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大人答应给我的客栈本金岂不是也没有了?我这只是在保护自己的财物,并不是为了大人。”
易殊知道拗不过他,也因为年少轻狂,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索性就由他去了。
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沦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说起来他自己都有些后悔。
更何况孙福呢。
孙福却望向易殊,摇了摇头:“不后悔。”
易殊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偏过头去:“必须有人要回主军营言明情况,不然七千将士就要殒命于此。其他人去我都不放心,孙福,你回去。石将军他们或许没有发现这支从西北方向过来的援军,你回去叫他们派出援兵,并且亲自带着辎重部队过来。”
他与军中将士虽然熟识不少,但是这种生死相关的事情,交给谁都不放心。万一那人一去不回,才是真的没有任何出路了。而他自然是走不了的,大军必须要有他坐镇。如果连主帅都临阵脱逃,那军心溃散,士气大挫,只怕没人愿意坚守。
不如让孙福回去,他知道孙福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最大的原因是这是一条生路。回去搬救兵的人才有机会活下来,而留下来的人则是真正的生死未卜。
孙福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回去,我要留在这儿……”
“这都什么时候,你就别再犟了。我已经很累了。”易殊疲惫不堪地揉了揉太阳穴。
“大人,让阿锦回去吧,”孙福坚持道,“我留在这里还有别的事情……”
易殊难得有些怒火中烧了:“你留在这里能帮得上什么忙?至少阿锦身体健全……”
其实话没说出口他就知道这对于孙福来说是多大的伤害,但是他实在不想要孙福继续留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孙福本来就已经不用再上战场了,更何况是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不能再让孙福跟着他受苦了。
所以哪怕是最决绝的话也好,只要他能活下来。
阿锦也盯着孙福,担忧地道:“是啊单边耳,你别再犟了,回去吧。”他向来喜欢和孙福吵闹,什么东西都要争来争去。但是在这生死关头,竟然也觉得,生命不过如此。
这些话尖锐又刺耳像是暗箭扎入心口,孙福愣了愣,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所以大人,在你眼中,我一直是那个拖累你的无用之人……”
易殊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逼人也不该这个逼法,他张了张口试图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只是……”
“好……好好好,我懂了。”孙福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带上了颤抖,连说了几声好,他一把掀开破碎简陋的军帐冲了出去。
易殊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他乏力地闭了闭眼睛。
良久,有些沙哑的声音才从暗处传到阿锦耳中:“阿锦,你找个人或者你亲自回去。在这之前,先派两个人去找阿福。”
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却还是出了乱子,阿锦眼中也不知为何含了泪:“是。”
喵喵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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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离京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