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安微微撑起身子,抬头仰望着易殊,认真道:“几年前你突然问我信不信鬼神之说,那日正是三月二十九。”
月色朦胧,那双眼睛却难掩真挚,叫人难以直视,易殊深吸了一口气,掩首低头笑道:“殿下好记性。”哪怕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但他的话,他如数家珍,字字谨记。
李自安却只觉得倾之情绪不对,他刚要开口询问。易殊突然唤道:“殿下。”易殊说话一直语气平平,这一声听起来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李自安就是觉得对方此刻的声音很落寞。
于是他一如既往地应了:“嗯,我在听。”声音温柔又坚定。
“殿下,”易殊又喊了一声,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突然释然地笑了,无比平静地道,“其实臣的生辰并不在四月二十九。”
骤然直身坐起的人带动了身侧的细沙,原本盖在身前的毯子跌落到腰际。
“你说什么?”李自安有些不解,脸上也尽显错愕。
在大圌的礼俗里,生辰是每个人最重要的日子。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误报自己的生辰。
一定是有什么缘由,所以他没有出声,很安静地倾听着。
易殊不再犹豫,垂眸继续道:“……三月二十九,钦天监夜观天象……荧惑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犯太子,太子不得后代……殿下耳熟吗?”这一段他心中默念过无数遍的文字,即使是做梦也能背的出来。
李自安从小熟读史书,很快就想起来了:“是在建元二十三年。史书中提过,不过好像是钦天监的失误。”这也算是建元末期少数几件重要的史料之一。
“嗯,后面因为殿下的出生,破除了绝嗣这个定论。所以后来钦天监的人被革职了。”易殊神色恹恹,语气没什么起伏。
李自安知道对方还没有说完,便没有出声,凝神继续听着。
易殊继续道:“虽然在后来百姓意识到了钦天监是在危言耸听,但占星结论甫一流出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倒是略有耳闻。”李自安垂眸回忆了一下,幼时的记忆实在是很久远的了。他隐隐还记得自己都已经三四岁了,宫里的嬷嬷都还在一直哄着他说自己是大圌的吉兆,说什么没有他,大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现在想来,恐怕是哄小孩子的手段罢了。
易殊却并不赞同:“那晚的星象是大圌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凶。天子绝嗣动不到国之根本,尚且事小。而饥荒之灾却会真正动摇民心,引发恐慌。所以唯有揪出三月二十九日临世的灾星,才能破此局稳民心。而正是因为连朝廷出动人手都找寻无果,大圌百姓这才开始人人自危。”
与史书中所说无二,李自安垂眸点点头。一整段时期的黑暗落在汗青上也不过只是寥寥数语,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殿下,而我,就是那个灾星。”易殊云淡风轻地道。
荧惑犯心,罪降北域。这是钦天监的进言。
北域,正是宁北侯所带领的驻军所在。
铺垫已久的故事终于迎来了尾声,这便是回应上了方才易殊所言的生辰并非四月二十九。
易殊无暇顾及李自安眼中的担忧,或者说,他有些不敢回望对方的双眼,他继续道:“当时军中尚有父亲好友擅长观星,同样看到了这个不详的星象。祖父不愿与朝廷中人交流往来,父亲也一直谨言慎行。当时听完好友的话,父亲连夜派人拦截了送往京城的喜帖。除了家中亲眷,没有一个外族知道我的出生。”
易殊道:“等到朝中真的来人的时候,母亲已经带着尚不足月的我踏上了返京的路途。所以我出生的消息,瞒了一个月才放出来。”也因此宁北侯期盼的在军营中出生的将门虎子的言论改写为了一句世子妃在回京马车上诞下一子。
脑中有千言万语,但好像问什么都不对。“那每年生辰?”李自安思绪混乱。什么星象,什么钦天监,他什么都没想。
“嗯,每年生辰宴都举办在四月二十九。”易殊不假思索地回道,脑海中匆匆浮现少年阖家团圆的日子,脸上竟也展现出笑意,“我小时候还一直窃喜三月二十九父亲母亲偷偷给我陪我过一个生辰,然后等到四月二十九又举办我的生辰宴。”
像是自家殿下的眼神过于灼热,易殊回过神来,宽慰地拍拍他的手:“这也并非坏事。等我知道的时候,反而很高兴有了这样一个与家人共同的秘密。可以心无旁骛地过一个生辰宴,不用应付那些前来祝贺的陌生人。”
“那后来呢?”李自安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后来,易殊知道自家殿下所说的后来是指失去家人以后。
易殊倒是没觉得这需要避讳:“父亲母亲离开以后,世界上惟有我一人知道我真正的生辰了,只有我一人知道。”他喃喃地低声重复了一句。
一个人过生辰没什么不好,但是这个秘密一个人独自守着还是太孤独了,如果他也忘记了……
嗯?如果他也忘记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的秘密怎么能叫秘密呢。
只不过是他的生辰就正式成为四月二十九。
“那每年我将生辰礼物赠予你的时候,你为何还是温和的笑,为何……”李自安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委屈这个情绪。
为何不怪他不知道他的生辰,为何在不是生辰的日子笑着接过他的礼物,为何……
易殊云淡风轻地道:“因为我想,如果殿下信奉鬼神之论,那我便是灾星。这样的话,殿下会讨厌我吧。”
至于为何不怪殿下,是他自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殿下,谈何责怪?
易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语气坚定地道:“与其让殿下讨厌我,不如就让它在四月二十九吧。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忘了就好了。”
但哪里忘得了,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想要孤单地过生日。所以他当时犹豫了很久,手中的竹简都捏出了浅痕。
那个穿着鸦青色袍子的小小的身影躬身行了礼,然后抬眼望向当时在阳光的阴影里看书的尊贵的小太子:“殿下,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李自安想,他好像很中规中矩地回答道:“百姓信,我就信。”
因为他觉得他是太子,所以他每次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都是这样冠冕堂皇,中规中矩,从来都要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当初的小易殊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吗。
易殊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异样的情绪,他蹙着眉严肃地反驳道:“不,殿下。其实问完我就后悔了,每一日都是独一无二的,生辰是哪天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不,很重要。每一个人的生辰都很重要。”李自安摇了摇头,他有长篇大论可以论道。
但易殊很不在意地一笑,阻断了他的开口。
他语气难得不容反驳:“殿下,你是吉兆,我不想成为你的灾星。”
压在心中多年的大山消散,易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拈起旁边的蜜饯,入口清甜,并不是殿下去琼州前给他的那一批。
他没仔细品尝便随意吞了下去。
又重新拾起来一颗放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果香宜人。
他偏头问道:“这是殿下先研制的吗,味道变了很多。”
李自安只当他在转移话题,但他也总是依他,他不想聊便暂时不聊,等他想说了再找一个时机慢慢听他说。
所以他垂着眼睫纵容地答:“嗯,上次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在琼州学了新的方法,做出来感觉还不错。你向来不喜欢喝药,又偏偏来了这里。昼炎夜寒,疾病难防。你这人啊,恐怕有时候宁愿受罪也不喝药,我就带过来,好骗你喝药。”
什么骗啊,这分明是哄。追云要是在一定会这样说。
想到这里,易殊眼睛笑成弯月,低着头道:“难怪,味道很特别,已经胜过芳香斋了。”
“殿下要尝尝吗?”易殊叼着蜜饯,偏头望向李自安。
尝尝?
可是油纸在对方的身侧,他恐怕是够不到,倾之口中倒是衔着一颗。
这是……什么意思?
李自安抬眼扫过对方浅色的唇和叼着的蜜饯,然后撞上对方故作镇定的双眸。
是他想的意思吗?
是他想的意思吧。
不然怎么有的人耳朵都已经红成这样了。
怎么有人这样啊,上一秒还在落寞,下一秒却这样勾人。
李自安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就算这样,他也抵挡不了诱惑啊,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倾之。
他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看对方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快,长长的睫毛像昭宁每年春天捉的蝴蝶一般煽动,紧张得呼吸都乱了,却还是一动不动。
那双以前被人说凌厉冷漠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怎么招架得住啊,李自安想。
在嗅到果香之时,他的唇终于碰到了清甜的蜜饯,印在了对方紧张到颤抖的唇上。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蜜饯从两人口中滚落下来,一路从易殊胸口砸到腰间。
不过呼吸之间,李自安抽身偏过头去。
唇上的热意消失,易殊脑中仍然一片空白,但是在对方侧过身去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手上突然的滚烫。
他思绪迟钝,好奇低头去看。
是一滴晶莹的露珠?
然后他听见背对着他的殿下哑着声道:“你不是灾星。”
是殿下的眼泪。
他不想转移话题。
第一抹阳光慢慢地从天际洒下,庆州总是这样短暂的夜。
易殊微微偏过头,看见自家殿下眼角挂着的泪和湿润的眼眶。
殿下总是很心疼他,却从来不奢望自己心疼他。
做得再多也总是缄口不言。
所以他鬼迷心窍。
在还未出现的太阳和漫天飞舞的风沙面前,第一次吻上了他的福星。
“生辰礼物,臣收下了。”
桀桀桀
桀桀桀
(发出反派的笑声)
这已经是煮啵竭尽脑汁的亲密接触了
这次的蜜饯是无核的,所以小易第一颗直接吞下去了
还有不要封建迷信,这篇文没有宣扬封建迷信
我怎么感觉我在虚假宣传,因为真的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亲亲却害你们空期待了一番
越看越觉得这一章写得好烂我受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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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离京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