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十七年腊月初六。
整个汴京城都笼罩着一层欢喜的气氛,不是什么普天欢庆的节日,而是因为今日是大圌太子及冠之日。大圌如今的太子李自安虽然插手政事尚且不多,但是由他提出推行下来的决策和政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此深得民心。
更何况市井民众才是最关心皇位继承人的人,毕竟天家随意一言,都有可能让下面的百姓褪下一层皮。正如俗话所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太子昏庸残暴、品行不端的话,估计早就被有心之人传出来了。不过据他们所得所闻,太子殿下不仅品行端正,而且仁慈爱民,看来大圌又可以风平浪静几十年。另外还有一件值得众人高兴的事情,太子及冠之事是整个大圌的大事,皇上大喜,下令大赦天下。除此之外,田租也降为三十税一。
启明宫宫内更是格外庄严肃穆,打前几日起,启明宫的地板每天都要被来来回回擦了几遍,更别提其他陈设了,光滑到昭宁新养的宝贝小橘猫来了都得摔一跤。上上下下的宫人都换上最新赶制的宫装,连头发丝一丝不差地梳起来了。
往日最为活泼生趣的彩云也神情严肃,脸上没有一丝懈怠。她如今也已经是大宫女,现在正心无旁骛地给李自安换上采衣。半个月前卜筮的结果是今日正午在天穹宝殿举行冠礼,虽然从启明宫过去算不得太远,但是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在天未明就起身以示虔诚。
这几日一直想着冠礼的事,李自安睡得并不算安稳,不过他脸上却仍是没有一丝懈怠。
现在他身上所穿的是代表未及冠的采衣,样式简单,而冠礼服是冠礼之时再行更换的。一般士人及冠是三加冠,而作为太子,李自安除了一般的缁布冠,皮弁冠,爵弁冠以外,还有权力象征的九旒冠冕。
而与头冠相对应的服饰则是早已放置在要举行冠礼的天穹宝殿的东房之中了,从南向北依次是最为尊贵的爵弁服,稍尊的皮弁服和最卑的端玄服。加冠仪式上要用的醴酒,礼器,束发的梳等均一一细细察看复审了一番,易殊这才从天穹宝殿回来。
太子殿下正垂眸由着宫女换上采衣,即使加冠仪式一开始这身衣裳就要被依次替换掉,启明宫的宫女还是仔细地抚平了它的每一条褶皱。还未理顺的三千乌发像云一样轻缓地垂在身后,丝滑柔顺。
易殊从紫檀木镜台上拾起一把温润的象牙梳,神色温和冲宫女点点头,说道:“今日我来帮殿下束发。”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自安原本庄严的神情微微缓和,因为彩云还在整理腰上的配饰,他并不方便回头,便只能直视前方说道:“倾之回来了?”
“嗯,一切都很妥当,没有疏漏。”令人心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自安嘴角轻轻勾起,心里的石头也着了地。自家侍读能力一向出众,无论什么事情交给他都很放心。
虽然多年以来李自安早已养成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态度,但是涉及到一生一次的冠礼,他也难免会生出稍许紧张,毕竟这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半个月以来不仅仅是启明宫上心,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礼部上下,谁不是严阵以待?这个节骨眼上,大家的脑袋更是别在裤腰带上,无时无刻都在检查太子冠礼相关的细枝末节。即使谨慎如此,还是让倾之走一趟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在铜镜台前坐定。镜中自己已经棱角分明,向来被世人认为刻薄的丹凤眼在他脸上却是如秋波一般温柔,垂眉敛目像是世间最慈悲的神明。
他常常听追云打趣说宫人私下夸耀自己玉树临风,如天上谪仙,百年难得一见。但往镜中一看,却是远远比不上倾之。即使低着头在为自己梳发遮去了大半面容,却还是被露出的下半张脸所吸引,真是,美得惊为天人。
易殊年长一岁,去年已经及冠,今日也把头发束起来了。分明只用了一个朴素的玉簪子簪着,却叫人挪不开眼。真是常羡人间琢玉郎,李自安暗自腹诽。
其实易殊并没有那么喜欢束发,头发被牵扯着让他觉得并不自在,不过今日是特殊场合,所以他倒也认真地束上去了。
他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在自家殿下保养得很好的乌发间游走,动作轻柔地从发顶梳到发尾,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和谐感。
李自安自然知道自家侍读并不是突发奇想给自己束发,而是因为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梳未及冠的发髻了。虽然冠礼很重要,理应由司长该技巧的宫女来束发,不过以倾之的能力,让他来也无伤大雅。因为易殊向来不喜欢让别人帮忙束发,所以他的头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束的,所以现下为李自安梳一个未及冠的发髻简直是得心应手,所以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唯一让李自安觉得可惜的便是一会在天穹宝殿盥洗完,父皇便会亲自解开头上倾之扎的发髻换上代表及冠的束发。想到一会就要失去倾之难得一次为自己梳的发髻,李自安下意识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家倾之行云流水的动作。
易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一遍,低头对上镜子中自家殿下称得上乖巧的视线,失笑道:“殿下,已经好了。”
李自安从镜子里看见自家侍读的笑容,心里对冠礼的最后一丝紧张也彻底放了下来。他借着镜子盯着自家侍读的眼睛,面色平静地道:“倾之不如就留在启明宫等我回来。”
易殊闻言有些错愕,毕竟以他对殿下的了解,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应当不想孤立无援地应对冠礼复杂的流程,于是下意识问到:“为何?”莫非殿下觉得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去观冠礼还是有些晦气?
像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李自安无奈地道:“你向来不喜热闹。冠礼流程过于冗长。每一次加冠换礼服,再由主理人念祝词,一套下来都要半个时辰,更何况我还要换四次。最后敬宾客也是繁琐的礼仪流程,会耽误很长时间。”
听着自家殿下为了同自己解释居然说着不符合他平时作风的大逆不道之言,易殊也立马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便垂眸答道:“诺。”
看对方回答得平静,李自安笑着道:“倾之要是无事,可以帮忙清理一下礼单。”
今日的礼单么?易殊轻笑一声:“殿下还真是不怕我累着。”
其实记录礼单这种繁琐的工作一般是交给管事的宫人去做,但是由于太子冠礼收到的礼物都非同小可,所以要由要职的官员记载,但是一般会给那个部门不少奖赏。不过按照李自安的惯例,估计只是让易殊熟悉一下有哪些礼品,到时候好挑一些好的搬去琼瑶宫。
记录礼品这种工作顶多费点功夫,比板着一张脸在天穹宝殿站几个时辰要舒服得多,明明自家殿下比自己还不爱热闹,更不喜欢一个人面对一切,却还是选择让自己留在启明宫,易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李自安这才放下心,倒不仅仅是上述这些原因他不想自家侍读去观礼,更不是他认为易殊的身份尴尬。而是最后敬酒的环节一般都是太子的身边人代为喝,即使宁北侯当年的事情过去八年之久,对易殊抱有恶意的人并不算少,到时候自己碍于身份地位肯定也不好当场翻脸,只会委屈了自家倾之。
等到李自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易殊走进詹事府准备记录礼品的事宜。不出所料,詹事和少詹事早已在案上坐定准备好迎接今日的礼单记录,殿下果然只是让他来看看有哪些礼品而已。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索性便让二人在旁边做第二次核对,自己则是伏在案边,从清晨到夜晚,将礼单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
启明宫还有别的宫人守着,但是也早已经没有早上这样肃穆了,毕竟紧绷了一天,此刻也该松懈下来了。
易殊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紫毫搁在白玉雕山笔架上,便招呼周围的几个詹事府的宫人可以回去了,他自己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微微有些酸胀的手腕,便慢悠悠地走回了启明宫。
正巧彩月从门外走来,看到易殊正站在启明宫内,有些诧异地道:“这次礼单这么长?侍读大人居然忙到现在。”
易殊轻轻点点头,抬眼望向彩月身后,却没有看到旁人,困惑地道:“殿下呢?”
彩云笑着道:“殿下走得慢些,让我先回来准备一下东西。”
“怎么样?”易殊问道。看彩云的笑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下。
“一切顺利呢。”彩云答道。
易殊垂眸没有再接话,他问的并不是冠礼,不过也不用继续再问了,因为马上应该就可以见到本人了。
又站在原处百无聊赖地等了半晌,才看到自家殿下缓缓踏步而来。
穿着层层叠叠肃穆的玄色冠服,头上的九旒冠冕随着步伐摆动一致,并没有发出额外杂乱的声响。这是李自安第一次束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显得有些新奇,如玉的脸庞在玄色衣袍的衬托下更加俊俏了。
并且李自安向来喜欢浅色的衣服,最是儒雅随和,而冠服却是黑色,彰显出他眉宇间平日不易察觉的帝王之气。
天呐,每次认真查完资料以后,就发现我在文中用到的资料少之又少,好痛苦。啊喂,不要涨首点了,只涨第一章的话真的很伤人啊喂。o(╥﹏╥)o
常羡人间琢玉郎出自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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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及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