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易殊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中间只有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几次眼睛,也没有力气说话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据太医令所言,这是几个月的病气一直积累着,平时被压制着才没有发作出来,主人一朝压不住,就只能一次性把所有的病气都过渡出来。索性已经脱离了危险,不日就会醒来。
李自安大步流星地从明礼堂赶回来,启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那人已经醒了。当时还在一丝不苟地听从夫子教诲的李自安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但是还是按捺着自己听完了今天的讲学。现下一散学,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追云也只能加快步伐跟上自家殿下的脚步。这还是平时走路十分注重仪态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在宫中走得这么急,幸好虽然有些急,到底也没失了风度。
刚到台阶下,李自安就看到了一个这几日略有些眼熟的身影,是易殊口中所谓的刘叔。
李自安淡淡扫了一眼端着刚热好药站在门口的朴素青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他倒是命大,从大理寺这个再怎么硬的硬骨头进去都得蜕一层皮的地方出来,也只是躺了一天就可以巍巍颤颤地到启明宫外巴望床上的易殊。现下又过了两天,除了行动迟缓一些,看起来也与常人无异。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医院的人都是天上派下来历劫的神仙,抓几副药就让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活过来。
追云跟着停了下来,也望向杵在门外的刘习,抬了抬下巴,问道:“怎的不进去?”
自从那日易殊病倒在李自安怀里,然后住到了殿下的启明宫,一晕晕到现在。刚刚在琼瑶宫落脚不久的侍女太监又马不停蹄地辗转到了启明宫。刘习从大理寺放出来,一能走动就非要跟在易殊身旁照顾,所以他出入启明宫也是很自由的,不存在被拦在门外的情况。
刘习倒是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礼,解释道:“公子不爱喝药,刚刚那碗放凉了,这又重新热了一碗。”
“那你前几日怎么喂的药?”李自安抬眼望过去。
刘习端着药碗比划了一下,傻笑道:“他都睡着了,我们就可以随便灌药进去了。但是他现在醒着,我们反倒没办法。”
李自安似乎是想到了对方被迫灌药的场景,眉眼都都比往常舒展不少,他不禁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喜欢喝药?”
刘习顿了顿,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公子以前不喜欢苦味儿,每次吃药,都非得要世子妃用亲手做的蜜饯哄着才喝得下,不然是万万不会喝的。有几次世子妃偷偷换了街上买的现成的蜜饯,公子嘴刁,一下就识破不肯吃。现下……”
他敛下眼睑,没再说话。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他余下的话,世子妃早就在易殊眼前下葬了,世间再也没有她亲手为她儿子做的蜜饯。
刘习也意识到自己谈论的话题终究不合适,连忙找补道:“公子只是不喜欢而已,刚刚那碗只是不小心放凉了而已,这碗马上就会喝了。”
感受到过分安静的诡异氛围,追云讪笑着开口:“刘兄身子骨倒是硬朗,这么快就养好了。”
闻言,刘习的身子一顿,头却低下去,像是叹息着一般道:“我身体自然是好的,公子自幼习武,身子骨也不该如现在这般弱的。”
追云最烦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的人,往常遇见他都直接假装听不出对方想要自己追问,直接了结这个话题。但眼下他知道自家殿下肯定想知道,所以也只能违背自己意愿开口问道:“易侍读发生了何事?”
“公子就算是自幼习武,也万万到不了和禁军一同训练的水平。虽然太后娘娘应当是好意想让我家公子强健身体,但是未免有些揠苗助长。但是训练的时候大家下手没轻没重,刀剑也不长眼,”刘习垂着头,看不出脸上表情,“太医令昨天跟我嘱托,说公子身体有些亏,感觉内里不足,像是后天的症状,问我公子是不是平时是不是练武过甚,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折寿。我也不敢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指令,只好答以后不会了。”
追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什么练武,什么禁军,他不知道,自家殿下也肯定不知道。并且刘习看似只是语气平静的解释,但一字一句分明充满讽刺意味。但自家殿下没什么表情,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习冲两人点了一下头,没甚表情地道了一句:“是我多嘴了。”
一说完话,他用手背碰了碰药碗外沿,冲两人告辞:“现在温度就刚刚好,我给公子端进去。”
李自安望着刘习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却没进房间,站了一会儿兀自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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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殊躺在床上一脸无奈地李祐表演她新学的舞蹈,为了避嫌,中间隔了一道朦朦胧胧的芙蓉双面绣花屏风。
他本来是不愿意让昭宁来探望他的,自己一病病了这么久,虽然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但还是怕把病气过给李祐,毕竟她才六岁,正是身体比较弱的年纪,一生病可就严重了。
但王延邑可不会想到这些,非要带着昭宁一起来,他左右推脱不过。毕竟本来从狩猎场回来他就打算向二人保平安,怎料当时手臂上的伤恶化带着发热,耽搁了两天,刚醒又在启明宫病了三天,这下实在是不能再找理由不见他们二人了。
说起这个,今日是他醒来的第二天,他现在住在太子殿下的启明宫,却一次也没见到殿下。虽然据一个小宫女所述,在他昏迷的这几天殿下几乎每天都来了两次。
“怎么样怎么样?”李祐跳完了最后一个动作,拍了拍手,向易殊问道。其实李祐也是前不久一时兴起学的一个舞,动作歪七扭八的,根本看不出比划的是什么。在一旁候着的小宫女要保住自己的饭碗,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笑声泄漏出来。但躺在太师椅上的王延邑则不用顾忌那么多,笑得东歪西倒的,就差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李祐已经到了视王延邑为无物的境地,她鼓着气问易殊的看法。因为隔着屏风,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但易殊心里清楚,这是昭宁在哄他开心,毕竟就算只有六岁也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更何况还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更精明一点。王延邑同样也是如此,他估计是怕他自己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就把昭宁带过来解解闷。毕竟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总是能给人带来许多乐趣。
易殊按下心里的感动,浅笑着回答道:“昭宁特别聪颖,跳得特别传神。”
“公子,喝药了。”易殊的话音刚落,刘习端着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易殊坐直了身子准备接受今天的酷刑,却隐隐见到药碗旁边还有一碟东西。
“蜜饯!易殊哥哥喝药也要像我一样吃着甜的咽下去吗?”昭宁对甜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光是刘习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一瞥,她都已经眼尖的看出了是什么。
易殊盯着那碟饱满润泽,裹满糖霜的东西,罕见的沉默了一下,才接过昭宁的话头:“嗯。”
他伸手拈过一颗厚实的半边梅,独属于梅子的清香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
果肉厚实,果香清冽,甘甜又不腻,他却只匆匆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不同往日喝一小口药便要停好一会儿,他默不作声地端起整碗药汤喝了下去。
浓厚的苦味儿早已冲散了口舌中存留的果香,只余下唇舌间无穷无尽的苦。
易殊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刘习将剩下的蜜饯都给昭宁送过去。
隔着屏风都能看见昭宁的喜笑颜开,她高兴地拿起一颗往嘴里放,心满意足地道:“芳香斋的。”
自然是芳香斋的,那碟果脯端到他眼前时,他便认出来了。
昭宁又抓起一颗放在嘴里,补充道:“这个每次买都要排好久的队,我经常吃不到。”
王延邑装作傲娇地学戏本子里霸道夫婿爱上我的台词,道:“哼,这有什么的。竟然你们两个都这么喜欢吃这个,以后芳香斋每次出这个蜜饯,我就全买下来给你们留着。”
昭宁被哄得哈哈大笑,让原本病恹恹的屋子里都变得染上了一丝明艳的色彩。
刘习对着屏风外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哦。”
这幅药方子里有让人嗜睡的药材,每次喝完药,易殊就会习惯性地犯困,并且整日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也只能睡觉。刘习已经提前告知了昭宁和王延邑,所以他俩看易殊喝完药,随意闲聊了一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明明已经漱了好几遍口,缩进了柔被子里的人却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弥漫着无穷无尽的药味儿。小时候喝不下药是单纯的讨厌苦味,但是慢慢长大,喝不下药只是为了看母亲笑着哄自己,毕竟只有生病的时候,他才会向母亲撒娇,父亲和祖父常年在外,他在母亲面前要撑住半边天。
被子滑落了一半在地上,刘习将其薅起来,细心地给易殊掖了掖,道:“公子,刚刚传来消息,太后下旨,您不用再去同禁军训练了。”
“嗯。”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没什么情绪,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解释一下,易殊喝药吃蜜饯只是因为向妈妈撒娇而已,并不是真的吃不下苦。
唔,感觉我为数不多的读者宝宝都读书去了。
恨不得去帮你们读。
今天我也回学校了,收拾东西累的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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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