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为玉果断答应,“没问题。”
见她如此干脆,陆林杨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看着可不像这么不谨慎的人。”
江为玉笑道:“求人办事,讨价还价多不真诚。”
陆林杨起身,扭头对她道:“不错,我欣赏你的真诚,你可别临阵脱逃,让我失望。”
她引江为玉入山,一路景致幽静,罕见人影,小径曲折蜿蜒,植被交错,全然认不清山中布局。
江为玉不语,陆林杨随口聊道:“我这儿的大夫都爱出去瞎逛,你运气不错,萧若若早上刚回,牠最擅长研究奇毒奇药,肯定能治你。”
这人江为玉听说过,牠的名声比陆林杨好不到哪去,是出了名的有医才无医德。听闻牠曾医治好病人的奇毒,又用其试药,致使病人暴毙,教人一路自江南追杀至此,最后被悬壶山庄收留。
似是料到她的顾虑,陆林杨主动解释道:“你师傅最心疼你这个徒儿,有我在,保证牠不敢随便动手脚。”
“多谢前辈。”
“我也安排了牠进地宫,你们提前熟悉熟悉。”陆林杨回头嘱咐她,“我唬牠这是某个不出世神医的住处,你到时可别说漏嘴。”
“我跟你说,这个人特别迷信,干什么都要卜卦。”
“所以我把牠房里的签子全换成了上上签,你可别告诉牠。”
她嘴上这么说,可既然明晃晃地告诉江为玉,便是毫无顾忌。两人虽是初识,江为玉却对陆林杨颇有好感,十分欣赏她的直爽的性子。
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活得如此肆意,把喜恶全写在脸上。
约莫一柱香的时辰,陆林杨已扯到她随后要用什么饭上,也不管江为玉怎么应她。两人沿着灰墙边的小路向前,直到一扇木门口,陆林杨推门进去,不知此处是哪里的后院,五丈见方种满翠竹,中间一条青石小路,路中间塌陷一方,空出黑漆漆的洞口,几个人背对她们,围在洞口四周,听见门开后回头。
“庄主。”
其余几人一齐招呼陆林杨,只有最外面的白衣男子没有开口,只是点了头。
小院清幽僻静,竹影重重,颇为雅致,偏偏教地上口径三尺的大洞毁了气氛,洞口深不见底,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臭气味。
江为玉跟在陆林杨身后,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
白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唇红齿白,肌白如雪,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打扮也讲究,头戴齐眉逍遥巾,身着广袖流云袍,脚踩云鞋,腰间别个做工细致的锦囊,神色冷傲,离旁人五尺远,恐怕便是萧若若。
余下几人身穿靛蓝短衣,该是山庄护卫。
离萧若若最近的护卫仿佛看见救星,欲哭无泪道:“庄主你可来了,萧大夫执意要独自行事,我们劝不住。”
陆林杨嫌弃道:“你说你功夫那么差,死在里面怎么办?这儿还有病人等着你医治呢。”
她担心地宫内有瘴气毒物,专等萧若若回来才动手,却没想叫牠独自送死,自然立马反对,可萧若若充耳不闻,眼神凝于她身旁。
对面人目光直勾勾的,江为玉不记得两人有见过,按照惯例抱拳行礼。
见萧若若反应古怪,陆林杨稀奇道:“认识?”
萧若若回道:“不算。”
陆林杨当牠听过江为玉的名声,江为玉心中疑虑更深,没有言语。
“干脆你俩结伴进去,这位江大侠武功高强,保护你绰绰有余。”陆林杨搭上江为玉的肩膀,推她向前一步。
萧若若点头。
这次轮到陆林杨意外了。萧若若平日一副死人样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要么跑出去不见人影,要么闷到窝里搞东搞西,从来不教人近身三尺,会轻易同意和素未相识的人结伴?
陆林杨纳罕道:“你俩真不认识?”
这次问的是江为玉,她客套道:“虽是初识,却总觉同萧大夫一见如故,兴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吧。”
这番话是江湖上常见的恭维,陆林杨翻了个白眼,可萧若若不同,牠不常与人交往,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品出了别样的意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牠的反应让江为玉头皮发麻。
她想到那一段缺失的记忆。
莫非与上次她发作有关?
不论其她,总算选好下地宫的人选,陆林杨挥手召来个端着纸笔的护卫,纸上题首“生死状”三字。
“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示意江为玉阅读纸上的内容,“你要是出事,我会给青云派送笔抚恤金。”
“至于你——”陆林杨转头对萧若若道,“我会替你挑块风水宝地。”
谨慎起见,江为玉详阅了生死状的内容,发现无外乎是些免责声明,并无其它不妥,便痛快地签字。而萧若若本就是悬壶山庄的人,陆林杨自觉对牠仁至义尽,况且若不是她,萧若若早教人千刀万剐,如今替她出生入死也是应当。
见二人准备妥当,陆林杨抱拳道:“祝二位平安归来。”
二人一齐还礼,陆林杨塞给江为玉一个包裹,装了些可能用上的东西,叫人用绳子吊两人下去。
江为玉第一个落地,洞里不深,距地约两丈,头顶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她勉强看清此处是条五尺宽的隧道,脚下是夯实的土地,墙上已长出青苔,里面的腐臭气息更加浓郁,有些呼吸困难。
萧若若随后下来,广袖道袍随风鼓动,衣袂蹁跹,陆林杨见状嫌弃道:“穿的不像要下地,倒像要飞升。”
等两人全入了地洞,陆林杨又送下去两个点燃的火把,攻她们照明和防身,顺便从洞口提醒萧若若道:“把你备的药给人家一份。”
萧若若自锦囊中掏出小瓶,倒出指甲盖大的药丸,递给江为玉道:“含着。”
江为玉放入口中,只觉一股凉意于齿间漫开,压抑了臭味,呼吸变得顺畅不少,“多谢。”
两人同陆林杨告别,一路向隧道深处走入,陆林杨留下两个护卫守在洞口,吩咐若有异常及时汇报,但别随意声张,随后带其余人离开。
随行的护卫斟酌片刻,担忧道:“庄主,万一底下有什么重要东西......”
江为玉说到底是外人,无法信任,萧若若也难说没有外心,两人在底下干什么没人知道,难保不会使诈。
“她不敢,名声好的人最在乎名声。”陆林杨慢腾腾伸个懒腰,出门见江为玉时她刚睡醒,身上还有些僵,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况且底下有什么真由得了她吗?下去可冒着被天下人觊觎的危险,该担心的是她才对。”
说着她神色一变,眼中露出恐怖的锐意,“谁不知道,我可什么事都做的出。”
护卫呼吸一窒,忍不住露出惧色,却见陆林杨拖着身子出门,嘴里碎碎念道:“饿死了饿死了,总算吃饭去。”
那厢,江为玉二人径直向前,不多时便遇见岔路,江为玉将火把分别举向两侧,见火苗皆轻微向后摆动,礼貌地询问萧若若道:“两边都可行,走哪路?”
萧若若沉吟片刻,道:“右者为上,行右路。”
江为玉没有异议,反正于她而言都一样,便随萧若若踏上右路。
走过岔路渐窄,并肩而行略微有点挤,江为玉本想前行探路,却不见萧若若落后,只好主动退后一步,默默跟着牠。
“什么病?”
萧若若没头没尾地出声,江为玉反应一下,答道:“在波斯中了一种毒,毒发时神志清醒,但失去理智,醒后会失去记忆。”
担心那夜与萧若若有什么纠缠,她没有提及下次发作后又会忆起的事。
估计症状确实罕见,萧若若回头,江为玉从袖中取出王男的药递给牠。
萧若若隔着纸包闻了闻,“只是波斯的寻常迷药。”
江为玉见牠瞬间兴致缺缺,便状作无奈地问道:“唉,既然萧大夫没办法,我只能求陆庄主换个大夫了。”
萧若若停下脚步,回头面对她,正色道:“等出去诊断才能确定。”
对男的,这招果然屡试不爽。
不过片刻,脚下土路走尽,前方变成石砖铺就的隧道,两人打起精神,放慢脚步,江为玉主动领先,没等萧若若出声,点亮了壁上的油灯。
“这油灯不知是何时留下,竟还能用。”
油灯燃起一豆微光,照亮一丈之地,壁上残留的几笔画作也随之显现,隐隐泛着光。
萧若若忙凑近观察,江为玉没管牠,向前几步,又点亮一盏油灯,两盏灯照亮的区域正好相接,显然经过精心设计。
见萧若若半天不动弹,她回去问道:“可有看出什么?”
萧若若抬头,遗憾道:“像是遭过破坏,又像风化,看不出什么。”
江为玉道:“前面兴许还有,进去再看吧。”
她又进去连点了几盏油灯,萧若若见状开口道:“是否该更谨慎些?”
“你看,”江为玉指向墙上的油灯,油灯底座呈碗状,装了大半碗灯油,“这是长明灯的样式,本就该常亮……”可见墓主人身份显赫。
她没忘陆林杨的嘱托,后半句话未说出口,要是萧若若因此推断出陆林杨忽悠牠——那也与她无关。
“若有机关,只怕灯灭时更易触发。”
萧若若沉默不语,该是信服,江为玉惊觉她似乎行事莽撞了些,便放慢脚步,状作谨慎地前进。
行进一段,前方逐渐开阔,来到十字口,江为玉推测该是耳室附近,只是不好明说,便问道:“向右?”
萧若若犹豫一阵,改道:“向左。”
江为玉笑道:“这次有什么说法。”
萧若若似乎没听出她的戏谑之意,正色解释道:“隧道若是回字状,右行易绕回原地。”
牠虽说的有理,但一本正经地分析出错误答案,样子实在好玩,江为玉轻咳一声,勉强止住笑意,“我来开路。”
耳室多用于贮藏殉葬品,恐怕有机关埋伏,江为玉叫萧若若跟紧,她左手火把照明,右手持剑探路。
萧若若犹豫一下,听话地靠近跟上。
行进几步,果然有地砖轻微下陷,发出轻响,萧若若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叮铃咣啷一阵响,低头一看,有堆暗箭落到地上。
“没事吧。”
见江为玉回头看牠,牠摇摇头。
过机关没几步是个拱门,教几块一尺宽的石块封死,以两人之力无法破开。萧若若转将目光移到墙上。墓穴深处的壁画相对完好,只是稍微褪色,江为玉大致扫一眼,似乎画的是出行仪仗图,墓主人身份不简单。
“此处恐怕是墓穴。”萧若若走近墙壁,明显不乐,江为玉不搭茬,等牠自己慢慢消化。
萧若若并未郁闷多久,怕是被陆林杨坑惯了,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很快接受了没有神医的事实。
“去右室看看。”
既已如此,不如摸清此处的情况,全当给陆林杨还债。
江为玉依旧在前开路,见识了她的身手,不等她开口,萧若若主动跟紧,不再顾及距离。
右室并无机关,按说两室对称而建,结构相同,不该有异。行过走廊,见到了与左室相同的拱门,却不见门口的封石。
两人对视一眼,江为玉举火入内,地上只剩些瓷器碎片,墙上壁画有熏黑的痕迹,“此处已被盗。”
萧若若进去环视一圈,道:“为何不见盗洞?”
江为玉走出道:“兴许在别处。”
回到十字路口,两侧是耳室,前方便是墓室前室。果然,不过几步,便见顶上有石砖砌成的飞檐,拱门两侧刻有石雕装饰。
入门宽敞方正,一览无余,四周墙壁饰有飞升图,室内却不见多少陪葬品,倒有方桌一张,长凳几条,桌上放了茶壶茶碗,墙角摆张软榻,全然不像墓室。
“竟像有人居住……”萧若若讶然道。
莫非陆林杨不是骗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