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入夜后气温骤降,白日喧闹的人群全没了踪影,客栈内也寂静下来。
提灯巡逻的伙计走过幽暗的大堂,转过各个包厢,确定前厅无事发生,她穿过走廊去巡查客房。
暖黄色的烛火投出一团光亮,随着前行的脚步轻轻摇曳。近日二楼住宿的客人少,伙计不用多费心思,大致转一圈,等巡到尽头的楼梯口,便打个哈欠准备下去歇息片刻。
“吱——呀——”,静谧的夜里拉出刺耳的长调,伙计登时一个激灵,循着残余的细声望去。
纯黑的夜吞没一切,她吃力地眨巴眼睛,却看不见灯光辐射外的地方,只能听见一点若有若无的低沉声响,仿佛有只受惊的野兽,正冒着粗气警告陌生人。
伙计大着胆子,缓步靠近声源,那声音似乎察觉她过来,停滞一瞬,消失不见了。
为迎合各国贵客偏好,客栈房间分别按三国惯常装饰,王男屋内壁饰华丽,颇具波斯风情。
侍候完王男,两名男侍教从里面轰出来,立候在屋外,随时等待吩咐。
王男走到床边,嫌弃地把被子堆在床尾。
此次出行过于匆忙,否则不至于排场如此简陋。
为了追上江为玉,牠叫卫官策马急行,马车一路奔波,折腾得牠身心俱疲,只好强忍不适,扯下白袍铺到床上,仰面躺下歇息,回想这几天的事。
计划全盘落空,非但没有留下江为玉,反而面临软禁。
翻来覆去转身,牠怎么躺都难受,客栈的床比不上王宫,江为玉也不知身在何方。
莫非真要放弃吗?
王男苦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起了困意,眼皮缓缓合上,呼吸逐渐平缓,没有注意到床头靠近的身影。
来人立于床边,伸出手一把掐住了牠的脖子,牠瞬间惊醒,隐约通过背光的轮廓认出是谁。
没等牠高兴,江为玉将牠扯下床,咬牙道:“你到底下的什么药!”
王男摔到地上,迎着窗口的小块月光抬头,只见江为玉面颊通红,呼吸急促,全然没有白天的稳重与镇定,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面露凶光,像是随时要取牠性命。
俨然同昨夜一样。
牠慌忙自白袍中摸出一角纸包,拿给江为玉道:“这只是寻常迷药,我也不知为何如此。”
江为玉面色稍缓,收好纸包,钳住王男的手腕逐渐收紧。
她想杀了牠。
窒息感汹涌而来,夜里极静,牠甚至能听到自己颈侧脉搏正突突地跳。
阿里娅一脚踹开门,见到眼前这幕一愣,对面人扭过头,平静淡漠的面色没有一丝起伏。
王男面容涨紫,阿里娅顾不上细究,上去正欲分开两人,却教江为玉轻巧闪开,右手依旧钳着王男的脖子。
阿里娅教她勾起战意,接连出手,与江为玉短暂交锋几下,想制住对方,可对面人身法滑溜溜的,好似身上抹了油,她连个衣摆都抓不住。
眼见王男有气进没气出,阿里娅不敢再玩,转变攻势,改作抢王男。她忽然抓住江为玉右腕一扭,等对方吃痛松开,一脚将王男踹上床。
伸手探一下鼻息,确定王男还有气,阿里娅放下心,转身问道:“怎么回事?”
掌风呼啸着从身侧擦过,一下拍断了桌子,阿里娅见她动真格的,立刻抬手招架。好在江为玉出手没有章法,破绽颇多,她能勉强抵住。
“喂,你中邪吗!”
对方出手狠绝,眼神清明,升腾的杀意毫不遮掩,阿里娅都快怀疑这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可江为玉武功高强,客栈里此时也没别的高手,这点很难作伪。
阿里娅逐渐吃力,对面依旧生龙活虎。没想到这样她都不是江为玉的对手,这人功力怎么又见长!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阿里娅用汉话吼道,“江为玉!”
再不停手,她真的怕今夜会是自己的死期。
此话一出,对面人清明的眼睛混沌起来,身形渐渐摇摆,阿里娅趁她倒前赶忙上前扶住,摸到她身上衣袍几乎教冷汗浸透。
“......扶我回屋。”
江为玉身上无力,声音虚弱。
阿里娅顿时松口气,“我的娘啊,你总算清醒。”
她抬袖擦擦额头流下的汗珠,方才一番折腾,自己也累得够呛,早出一身汗。
顾不得屋里的烂摊子,她拖着江为玉离开。
晨光破晓,过往路上熙熙攘攘,客栈也热闹起来,前厅用饭的客人到处招呼,一众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口袋的赏银沉甸甸地坠着。
端盘子上好菜,有个伙计一拍脑袋,想起老板的吩咐,不情不愿地跑去澡堂,打了两桶热水送上楼。
她手提水桶,淡定地绕过墙角的卫官和侍从,走到门口放下一只桶,敲了敲门,等半天没人应。
放下另一只桶,伙计走到最近的一个男侍旁,踢了下牠的腿,“哎,醒醒。”
男侍悠悠转醒,见自己躺在地上,慌忙起身检查自己的衣物,发现没有异常才松口气。牠整理好面纱,见伙计正盯着自己,双颊不禁泛红,柔声问道:“什么事?”
伙计手指地上的水桶,“这是给贵客的两桶热水,要送进去吗?”
男侍避开她的目光,点头答道:“不用麻烦,有事再麻烦你。”
伙计应一声,却没打量走,跨过另一昏倒的男侍,往一旁避了几步。男侍终于意识到什么,顾不上维持形象,慌忙叫醒其她人,卫官一脚踹开房门,众人一齐闯进房里。
王男教破门声惊醒,在床上坐起身,同闯入的几人面面相觑。
昨夜打斗激烈,屋内乱作一团,几乎找不到什么完好的物件,颇为触目惊心。
见王男安然无恙,卫官松口气,退至门外,两个男侍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服侍。
伙计颇为淡定,“我们老板请客人换房。”
新换的客房也在附近,同样富丽堂皇,同样房价昂贵。
王男回忆昨夜事,依旧心有余悸。
牠揽镜自照,颈间的淤青又深了几重,白皙的肌肤上仿佛长满可怖的疤痕,一旁的男侍取了化瘀的药物,轻轻为牠擦拭。
可这也算肌肤之亲不是吗?王男忍不住勾起嘴角,双颊有些发热。
在波斯,男子的颈部是私密处,连母亲都不能随意看,更不说伸手触摸。
江为玉摸了牠两次,定然也是对牠有意。
男侍为牠裹好头巾,戴上面纱。来自中原的帛锦洁□□致,细密的暗纹于光亮下闪出点点光彩,男侍轻手抚平褶皱,毫不遮掩艳羡的目光,王男露出鄙夷之色,拍开牠的手。
贪婪的下虜,总是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待收拾完毕,牠差卫官去请江为玉,卫官出去打听一圈,站在门外道是已带人回来。
王男激动起身,叫男侍请人进来,来人步入室内,牠面色瞬间垮下,坐回去,抬手把面纱挂得牢了些。
“听说你找江为玉?”
阿里娅径直进来,一屁股坐到牠对面,扣手敲了敲桌子,整个人痞里痞气,只差将“不是好人”写在脸上。
传话的男侍弯腰,王男对牠耳语几句,牠毕恭毕敬地听完,抬头傲然道:“你是谁?跟江大侠什么关系?”
“我是客栈老板,这里是我的地盘,至于我们什么关系……”阿里娅神色轻蔑,反问道,“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过问?”
“放肆!”男侍正要厉声呵斥,王男轻咳一声,牠只好老实弯腰低头,听候吩咐。
阿里娅翻个白眼。
听完耳语,男侍站直身子,语气和缓不少,“我家主人找江大侠有要事商议,烦请老板行个方便。”
阿里娅最烦装吊的男人,没搭理牠,她看着对面只露一双眼睛的人,阴阳怪气道:“你的嘴长在牠身上吗?”
男侍正欲发作,王男站起来,主动欠身道:“劳烦老板让我见她一面。”
“对嘛,这才是求人的态度。”阿里娅斜睨牠一眼,悠悠道,“不过不巧,你找的人天刚亮离开了。”
王男不顾上礼节,忙上前一步问道:“她去哪儿?”
听牠的话,阿里娅稀奇地瞟牠,“腿长她身上,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王男咬咬牙,终是没再追问。牠直冲冲跑出门,吓得男侍们连忙跟上,却见牠找上守门的卫官。
“我们走。”王男回忆,波斯王似乎提及江为玉是来求药救人,牠犹豫一刻,碰运气道,“去中原。”
卫官试探问道:“可王……主人不是说只送到绿洲吗?”
王男怒道:“你想抗命吗?”
卫官低下头,“不敢。”
“慢着。”
阿里娅不知何时堵在了走廊,“诸位昨日奔波劳累,今天还是好好歇着吧。”
众人将王男护于身后,卫官拔出刀同阿里娅对峙,“知道我们什么身份吗?”
“我说了,这是我的地盘,你们老老实实待到明日,便能安然无恙回国,否则——”阿里娅冷笑道,“哪怕你是波斯王,也别想活着出去。”
此言正中卫官下怀,待明日江为玉跑远,她们再追也无济于事,便能送王男安然回国,完成使命。
她收刀回鞘,显然决定听令,王男见状,拂袖回房,用力摔上门。
男侍正欲推门进入,门里有东西狠狠地砸上门框,发出破碎的巨响,吓得牠们一颤,不敢再碰。
阿里娅冷着脸走近,来势汹汹,卫官警惕地抽刀警告,却见她伸手道:“店规第二十三条:凡故意损坏客栈物品者,十倍赔偿。”
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