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照寒宵 第37章 往事

当年武林盟扬言，谁能除掉沈姮，谁将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重赏之下，必有勇者。江湖中陷入一种压抑又躁动的氛围，人人都眼馋盟主之位，有人探听得沈姮曾于青嵊山附近现身，可顾及沈姮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单打独斗定然毫无胜算，于是许多门派主动拉上联盟，形成一个个大团体，打算集众人之力合力围剿沈姮。

消息很快互相走漏，团体之间形成竞争关系，上演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最终为了防止彼此继续内耗，一齐商定日期，共同出马，各凭本事。

这么一件大事，自然少不了有人浑水摸鱼，陆林杨便是其中一员。彼时她刚占山为王，只算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自恃武功高强，从不知天高地厚，没少有意无意找名门正派的麻烦，如此大的热闹，她怎能错过。

武林盟主她势在必得。

她单打独斗，怕碰见大部队吃亏，又想捷足先登，便挑了条峭壁，半夜徒手攀爬上去，要不说天命在她，还真教她如愿以偿头一个遇见沈姮。

可不知为何，沈姮虽说厉害，却不如没有传说中强大到不可战胜，交手没几下便设法逃窜，她乘胜追击，成功缴械，将对方逼至山崖边，摩拳擦掌准备活捉，便开口劝了几句，试图分散对方注意，没想到对面人不上当，宁死不屈，纵身跃下山崖，摔死了。

陆林杨只好作罢，带上破霄剑招摇过市，下山路上逢人便炫耀，她杀死沈姮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也被带到当时的武林盟面前。

周围乌泱泱全是铩羽而归的门派，她举起破霄剑，要求武林盟交出许诺好的盟主之位，结果那帮老东西顾左言她，总而言之，想用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赖账。

陆林杨怎肯罢休，大闹起来，恨不得直接将眼前这帮恬不知耻的无赖杀光，刚交手没几下，周围有人主动劝和，摆出大道理，想红脸白脸地搪塞她。她不吃这套，依旧不服，围观的门派也有些愤愤不平地帮她说话，其中江晗出力最大，她口才极好，顺着那些大道理往下说，几句话将那些老东西堵得哑口无言，最后还真答应了履行诺言。

年纪相近，志趣相投，从那时起，两人便成了好友。

可惜好景不长，有些人将将忍过两年时光，便迫不及待跳出来赶她下台。牠们集结起来细数她十条罪状，作出一副为民除害的模样，一如当初合理围剿沈姮般团结一致，誓要另选一名更称职的盟主。

陆林杨势单力薄，这些年她也学会了人多声音大的理，四处拉人与之抗衡。江晗江湖名声极佳，同不少门派交好，陆林杨自然而然地向她求助，希望她能帮忙。

“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陆林杨盯着江晗的墓碑，直到现在，她想起那番话都觉得好笑。

“她说，我之所以引发众怒，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当时的陆林杨行事比如今更直接，闻言马上头顶冒火，大叫道：“好哇，连你也站在牠们那边，难道你不明白，牠们千方百计针对我只有一个原因，我是从古至今唯一坐上盟主之位的女人！”

见她如此态度，江晗沉默片刻，依旧坚持己见，回答说的确有这个原因，但陆林杨也有问题，她做的不够好，才让那些人挑到错处。

陆林杨的确不算称职，这点她不会反驳，但曾经比她还不称职的盟主大有人在，却从未见这些名门正派站出来反对。

别的不提，就说百年前那个臭名昭著的男盟主，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号召江湖中人公然对抗朝廷，致使军队出动，全江湖遭铁拳好一顿收拾，几个如日中天的门派直接抄家灭门，从此江湖势力夹紧尾巴做人，再不复往日辉煌。

即便如此，当初也不见有正义之士愤愤反对，只是埋着脑袋做鹌鹑。更换武林盟主一事，全因朝廷砍完男盟主的头后，换了个听话的扶上去。新换的男盟主对朝廷极尽谄魅，全无风骨，那些门派照样屁都不敢放一个，硬撑到届满才重新选拔。

陆林杨听完江晗的天真言论，直接气笑了，也认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的深刻沟壑，懒得再同眼前人掰扯，直接道：“既然如此，我们绝交。”

江晗恐怕没想到她会狠绝至此，明显有些慌乱，解释她此话并非拒绝，定然会想方设法帮助陆林杨。

陆林杨见状也冷静下来，她沉默片刻，复而认真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她说到做到，自此再未见过江晗一面。江晗的确是个好人，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为她的事奔波。在多方努力下，陆林杨硬生生多撑了一年，最终依旧不得已退位。后来买下青嵊山，建立悬壶山庄，她始终没有再见江晗，江晗亦是没再打搅她。

“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陆林杨轻轻叹口气，“只是有点为她遗憾。”

江晗没有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只是从小到大的经历造成了她的行事惯性。自小被师傅夸奖乖巧懂事，习惯在遵守规则中受到奖励，待进入江湖，那些人面上鼓吹“仁义礼智信”，不见几人真的遵守，却将她树作典型，让她尝到与人为善的甜头，更坚定地走上一条由谎言与欺骗铺就的道路。

陆林杨没有拯救她的义务，她也救不了她。

人唯有自救，方能为自己博得生路。

“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比她强。”陆林杨转身望向江为玉，“她很看重你，我猜她之所以传位给那个草包，是受了外部压力。”

言下之意，希望江为玉不要怨恨江晗。

江为玉一直默默听完她的故事，曾经她所见证的事有了另一个角度的启发，“前辈知道后来的事吗？”

“我知道。”陆林杨答道。

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道理亲身经历才能明白。

哪怕流言四起，江晗依旧选择参加盟主选拔，不出所料遭受各种阻碍。宽和善良的名声掩盖了她真正的实力，她是个毋庸置疑的强者，否则也不会有传言说，她与陆林杨反目是因她想取而代之。

终赛的规则是五人同时上台，谁能留在最后，谁便是胜者。

江晗面临的是一对四的局面。

平日水火不容的几人，不言而明地形成默契，一齐向她袭来。牠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一个想法——宁愿输给彼此，也不愿败给一个女人。

江为玉当时不明白，师傅何至于为了一个盟主之位拼命，现在看来，她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输在那些男人手中。

可惜，牠们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注定要输。

她打赢三个人，成为了最后倒下的那个。

陆林杨的话一直萦绕在江为玉脑中，她无心关注典礼进度，只是机械地任由旁人安排，直到有人提醒她，需要去藏书阁完成最后的交接，她才缓过神来，想起正事。

按照青云派的传统，前任与现任掌门需于藏书阁顶楼拜过前辈，新掌门向旧掌门敬过茶，旧掌门向新掌门交代重要事宜，才算礼成。

木梯发出吱呀声响，藏书阁忌讳明火，日落后关闭入口，从不许有人来，江为玉举着灯盏，她是黑暗中唯一上行的光。

乔复已在灵堂前等候。

顶楼四面开窗，月光敞亮地落了满地，将黑暗与光明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区域，中间一排排灵位镀上了一层幽幽的冷光，江为玉放下灯盏，暖黄色的灯芯柔柔地晕开一小片，正好照在江晗的牌位上。

旧规里，敬茶必须跪敬，江晗废掉了这个规矩。两人都站在供桌前，茶壶尚且热着，江为玉双眼不自觉沿着暖光的指引，瞥一眼江晗的位置，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茶杯已满七分，她自然地收回目光，回身双手递给乔复，微微低头道：“师叔请。”

她恭敬的样子乔复受用极了，接过后一饮而尽，整个人放松下来，开口道：“事情总算了结。”

牠自认为虽说没做什么成就，可也算得上守成之主，百年之后灵位将放置于此，受万世景仰，算是没白当这个掌门。

“说来，你一向最是要强，我当初接任掌门之位，当你定会恨我。”

乔复玩笑道：“后来你全心全意地为我做事，我都看在眼里，是我当初小人之心。”

牠站在月光下，面上带笑，清晰可见。江为玉的位置正巧没有月光，烛台的暖光淡淡地擦上侧脸，她右眼中映射出一点火光。

“我从未恨过你。”

江为玉语气平静，乔复不禁加深笑容。

“我只是厌恶你。”

像厌恶一只烦人的苍蝇。

下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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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