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太宰先生请坐。”我将今天莫名其妙戴了一顶非常复古帽子的太宰先生请进来。
“最近还是在做梦吗?”拿出太宰先生的病历本,我打出笔尖随时准备记录。
“对,我昨天又梦到了那个人,梦里他戴着一顶帽子,很土很没有品味。”太宰治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帽子,“和我这顶很像。”
“那太宰先生,你这顶帽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不知道唉,我一觉醒过来他就在床头放着了。”太宰先生的脸上也有着迷惑。
“……很古典。”我笑着评价了一句,本以为会得到赞许,没想到太宰先生说难看死了。
“难看怎么要戴出来呢?”我有些尴尬。
太宰先生说,“不知道,我想戴就戴了。”
“今天能给我催眠吗?”太宰先生问。
“不行的啊,太宰先生,我们一开始说好了,催眠要看情况,只能我决定什么时候而如果你想的话,我担心你有别的目的啊。”
“可是我昨天梦到他了。”太宰先生垂下了头,把帽子取下,“我梦到他戴着帽子站在一个女人身边,冲我大吼。”
“我想知道他在和我说什么。”
“这个……”我有点为难,太宰先生是个奇怪的病人,他不像我之前的病人总是对催眠有着恐惧和抗拒,而是狂热的渴望催眠。
他总是说自己不常做梦,可是天天晚上做梦已经算是高频的频率了,我每次向他这么解释,他总是摇头,说,这不够,我想每时每刻都梦到他,我想知道他是谁,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等等。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一开始我给他做催眠的时候没有过于在意他的这种心情,但时间久了之后我就发现,他在刻意的延长催眠时间,不止如此,我发现当他真正陷入梦境之后会无知无觉的流泪,一滴一滴,一点一点,慢慢地从紧闭的眼皮间溢出在那张苍白如画的脸上留下濡湿的痕迹。
我毕竟是一个审美正常的人,他那漂亮的超出凡人想象的脸上沾满泪痕,没有表情,会让我发自内心的悲痛,会让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可怜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他好可怜,可怜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他一起无声的流泪哭泣。
我也是有私心的,催眠能更清晰的重现梦境,能让太宰先生更深入的接触到梦里,接触到梦里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的人,可那样我又会看见悲伤的太宰先生,我不想看见那样的太宰先生,而且,催眠多了,我就不知道太宰先生能不能,想不想,会不会醒过来,我承认我的私心是如此的恶劣,但我不愿意,我仍然不愿意听从他的话,让他入眠,让他做梦,让他在梦里思念一个无法记起的人。
但今天的太宰先生好像更安静了,在我说完不可以那句话之后,他罕见的没有说一些文字谜题引诱我同意,他只是抚摸着手上那顶他嫌弃的不行却又不舍得放下的帽子,轻声说,“不可以,就算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宰先生又抬起头,鸢色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暗沉无光,我听见他问我,“医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了,“你来这么多次,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怎么这次想起来问啊。”
太宰先生又摇摇头,说,“我走了。”
这是太宰先生第一次没有说完梦里的情况就要离开,我为难的张了张口,虽然不想让太宰先生做梦,但我的潜意识却对太宰先生的梦很感兴趣,仿佛那里的人那里的事我都亲眼见过一样,有一种熟悉的欢快。
似是看出我的为难,太宰先生又坐了回来,扣了扣桌子,惨白的唇微张。
“我昨天又梦见了那个人。”他就是你,中原中也。
“他站在一个穿着艳红色和服,画着冷艳妆容的女人身旁。”那是中也你初进港口Mafia,被红叶大姐收做部下的那天。
“他的脸被一团雾气笼罩,只能感觉个子矮矮的,看不清样子。”你的耀眼的橘发被盖在那顶破帽子下,钴蓝色的眼珠里喷薄而出火红的生命力,漂亮的五官做出嚣张又生动的表情。
“他在和我争吵,我说他是我的狗,我听不见他说的什么。”中也,你说,你不是我的狗,你说那是我作弊,赌约不算数。
“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我的狗,哪怕我忘了他是谁,他也就是我的狗,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独一无二的,嚣张的小狗狗。”就算中也你忘了我是谁,你也只能是我的狗。
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会是什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没想到居然只是幼稚的狗的归属问题,很意外,却又莫名其妙的熟悉。
“太宰先生真是狡猾,就这样不让他说话了,我倒是觉得说不定是太宰先生你作弊了才会这么说让他承认他是你的狗。”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弯起了我的钴蓝色的眼睛,我笑着对他说,“太狡猾了。”
太宰先生愣住了,片刻后,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说,“对啊,我作弊了 。”
中也,即使没有记忆,你也会记得那时的感觉对吗?
“医生,我想催眠。”
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收回,将笔放下,叹了口气,说,“好吧,但一定记得不许不醒过来。”
太宰先生点点头,顺从地躺在软沙发椅上,帽子被他搭在肚子上。
“好了,请保持放松。帽子不可以压着肚子哦。”
我自然地将帽子抽出,然后扣在我的头上,“帽子先让我保管好了。”
太宰先生看着我,隔得比较远,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雾,专注地看着我,像是要透过我看别的谁一样,他说,“医生戴这帽子好丑,简直是一条黏糊糊的蛞蝓。”
“哈?”不说医生我好看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是蛞,“蛞蝓和戴帽子的关系在哪啊,太宰先生?”
我有点火大,但看着乖乖巧巧的太宰先生,火气又一点点褪去,我总是拿这个接触很久的病人没办法。
我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放低声音说,“我要开始了。”
“闭上眼,放松。”
“你的眼前出现了一层层的阶梯,你慢慢踏上第一格阶梯,接着是第二格,第三格……很好,放松,你走过这些阶梯,阶梯的尽头有一扇门,好,你看到它了吗?”
“……有一扇门?”
“对,有一扇很漂亮的门,你已经要打开它了,好的,轻轻扭动,你打开它了。”
“我打开它了,不……我没有打开它。”太宰先生开始反抗,他在抵制我的暗示。
“你打开它了,你看,你想见的人就在门后,他有一身黑色的大衣,戴着帽子,戴着那顶你很不喜欢的帽子,他在对你笑呢,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我不想去,不想,不想……”太宰先生控制不住的打颤,“他消失了,他不要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不想去。”
说实话,这次的问题是第一次出现,太宰先生在抗拒我催眠他,也是第一次在催眠的时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抚上了他的头发,软软的,很舒服,像是幼崽细细的绒毛,“没有,他没有不要你,他在原地等着你呢,他没有离开,他在喊你,喊你太宰,喊你青花鱼,喊你绷带精,他一直在喊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后面那些话,下意识的,我就那样说了,虽然无缘无故,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许,是我也被催眠了吧,谁知道呢?
太宰先生很快放松了下来,眼泪却又来的猝不及防,我很无奈的安抚着他。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悬在海面上,他在大叫。”
“然后呢?”
“他好像失控了,在咯血,不停地咯,血液从眼睛里,嘴巴里不断涌出,他好像要死了。”
太宰先生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声音颤抖。
“他在空中,我碰不到他,我碰不到,我救不了他,谁能把我带过去,救命啊,他要死了啊!”
太宰先生突然控制不住地挣扎,就像是真的在那里,试图挣开周围钳制他的人,挣开那些一直在说,太宰先生,不要去,现在已经晚了,救不了他了,你去了也是死啊的人。
“让我去救他啊!”太宰先生突然崩溃的大吼,却没有嘶吼出一点声音,他失声了。
我固定住他的身体,强行解除催眠。
我的手还在颤抖,脑子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太阳穴爆炸似的疼。
太宰先生慢慢睁开眼,还带着一些茫然,他惊讶地看向我,手指挪到我的脸上,“怎么哭了?”
没有声音,他顿了顿,继续擦着我的眼泪。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哭了,我现在只感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着,针扎般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能是因为让太宰先生又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吧,我好心疼,我不会再催眠他了,再也见不到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他再想起他了。
“中也……”太宰先生无奈地抱紧我,短暂性的失声让他的嗓音听起来像破掉的风箱在抽搐,“中也,你这白痴,又在心里想些什么?”
世界从太宰先生叫出那个名字开始崩塌,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东西,那些太宰先生嘴里的梦一点一滴回显起来,难以置信,我竟觉得理所当然,一声声的中也在耳边回响,过去没有的记忆此时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复刻。
我恨恨地咬了咬牙,“混蛋!谁让你搞得那么可怜!”
“还不都是中也的错,为什么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开污浊,又为什么阻止我来救你,又为什么迟迟想不起来自己的主人,中也果然是个大笨蛋。”
“你也是个白痴,为了找书,拼上性命了吧,本来就天天自杀,还……”
“我不是为了找书,我是为了找我亲爱的狗狗,为了找那个专属于我的小怪物,是神明的眷顾,我又找到了。”
太宰治紧紧抱着中原中也,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中原中也在黑手党的一次御敌任务中,被很多异能者包围,为了黑手党和横滨,他只能将那些入侵者引到横滨海湾上空,敌人太多了,又都是异能者,在太宰治被攻击重伤住院之后,他解脱般开了污浊,巨大的重力因子像荒霸吐刚降临时那样不详危险,拼尽全力后终于消灭了所有入侵者,而他自己也已经筋疲力尽,可仍然毫无知觉的暴走,依稀间,他听到太宰治一声又一声的中也,心中只剩下悲凉,他最后还是把太宰治那个混蛋独自一人留在了世间,只留下满肚子的抱歉沉入了横滨一望无际的海洋里随着肉身一起腐烂。
中原中也死后,太宰治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书,他说,中也还没有死,他在等我救他,他一定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终于啊,太宰治找回了中原中也,这场无止尽的梦也总算拉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