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春 第4章 同桌

沈言的腿怕受凉，一般都备着条毯子，他刚刚出去了一圈，寒气还没散，把毯子拿起来盖在腿上还是有点冷。初春的季节，室外温度还不到十度，沈言看了看右边，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寒风就从那里灌进来。他伸手拉着窗框想要关上，可不知道窗户沿上有什么东西，他试了几次都没拉动。

以往窗户都是前面的林淼开关，林淼心细，知道沈言不太方便关窗又怕冷，只是开个小缝透会儿气，一会儿就关上了。林淼刚被董樊叫去办公室还没回来，吴骏业那个大大咧咧的正低着头偷偷看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后面的动静。

沈言的腰上没什么力气，前倾的姿势保持起来都很困难，更别提用力抓住窗户关上了。窗户沿上到底什么情况沈言也看不着，试了几次就想放弃了，只能将就一会，先盖着毯子，等林淼回来再说吧。

他刚刚把身体靠后坐好，一只修长的手从他面前穿过，把窗户用力一拽，关上了。

沈言转头，贺苳仍然没什么表情，把窗户关了就坐回去了，眼睛看着前面，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谢谢！”沈言笑了笑，小声道。

贺苳轻轻点了下头，拿出卷子准备继续写。沈言迅速组织语言打腹稿，两只手像给自己打气一般在腿上搓了搓，开口道，“贺苳。”

贺苳停下笔，转头看向他。沈言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他眉骨上的疤没有影响他的英俊，相反显得很有男子气概。他的眼睛不是圆的，而是有些细长，瞳仁黑而亮，鼻梁高挺，嘴唇比较薄，透着健康的颜色。贺苳正认真地看着他，沈言都能从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

长时间没得到回应，贺苳轻轻“嗯？”了一声，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沈言这才回过神来，“贺苳，你能不能不走了？”

贺苳明显一愣，沈言怕他拒绝，急急忙忙解释，“你先听我说，你也看到了，我不太方便，平常也没什么朋友，大家嫌我事多都不愿意跟我坐同桌（其实是家里特意和班主任申请的为了方便自己坐一桌），我腿不好，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像刚刚关窗户这么小的事情我自己都没办法完成（其实平时有林淼帮忙），你前面坐的吴骏业是我表哥，平时都是他照顾我，但是你也看到了他大大咧咧的一个人，经常玩得顾不上我，我也不好老麻烦他（对不起了老表），所以你看，”沈言小心翼翼道，“你能不能不走了，就留下来跟我坐同桌，行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沈言有些紧张地看着贺苳，贺苳听着沈言说的话，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沈言停下他也一直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沈言有些尴尬，平时他很少拿自己身体出来说事，这次是为了留下贺苳实在没办法了才打苦情牌，这样还是没办法留下他吗？

看贺苳还是没有说话，沈言咬咬下嘴唇，加了一记狠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也没事，毕竟我这么麻烦，谁都是来上学的，没有义务天天照顾一个残疾人。”

贺苳听到他这么说自己，眉头皱成一个“川”，他看着沈言，轻轻点了下头。

沈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刚刚点头了，你是同意了吗？”

这次贺苳没有犹豫，又点了一下头。沈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谢谢你贺苳，你是个好人。”

贺苳闻言又一愣，深深地看着沈言，沈言沉浸在贺苳不走了的喜悦中，装模作样地转过身面向左边，向贺苳微微欠身做了鞠躬的样子，“那新同桌，以后就麻烦你啦。”

贺苳沉默了一会，没什么反应，转过头看着卷子，手上继续写题。沈言手撑着下巴又看了贺苳一会，他的侧脸真好看，短短的头发配上这张干净的脸，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做着运算，手底下写出来的字漂亮整齐，赏心悦目。

接下来就要和他坐同桌了，沈言美滋滋地想，就是老是不说话不太好，得引着他多开口，不然两个人总这么沉默着，多尴尬。

中午放学，贺苳还是和以前一样拿起书包就走，不过这回他起身后又把自己的椅子推到最里面，空出一大片位置，为了方便沈言进出。

沈言看见了心里一暖。吴骏业见贺苳走了，终于能跟沈言说上几句话，他也看见了贺苳推椅子的动作，等贺苳的背影消失在后门，问，“这人没怎么着你吧？”

“没有，人家刚刚还帮我关窗户呢。”

吴骏业撇撇嘴，沈言喊道，“等等，”又叫住正准备走的林淼，“你俩帮我个忙。”

“怎么了？”林淼回头看他。

“我想去找一下老董。”沈言知道董樊中午会在办公室午休，老师办公室在教学楼六层，学校里唯一一部电梯离高二教室倒是不远，平时都是老师在考试前运卷子用的，从一楼过去有几节台阶，他一个人下不去，只能让人帮忙抬下去。

“找老董干嘛？”吴骏业疑惑。

“你别问了，”沈言说着调整方向把自己推出来，“我自己上去热饭，你等会直接去食堂吧。”

三个人来到台阶前，吴骏业和林淼一左一右站在沈言的轮椅旁，“一，二，三——”两人一起使劲抓着轮椅的一侧，把沈言抬下台阶。

“安全着陆。”吴骏业松开手，把沈言推到电梯前。

“谢啦，你俩赶紧吃饭去吧。”

到了六楼，沈言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请进。”里面回应。

所有高二年级的班主任都在这一间办公室里，中午老师们都去休息了，只有董樊在。董樊从里面的位置上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人立马站起来，“沈言？”

办公室不大，各种卷子和书在地上叠起厚厚的一摞，正常人都得侧着身走，更何况沈言了。沈言转着轮椅进了办公室，被地上不知几班的一摞习题册挡住了去路，“董老师。”

董樊几步走过来把书搬开，又推着轮椅到他座位前面一位老师的位置旁。他的位置在办公室最里面，沈言实在不方便进去。他在办公椅上坐下，“怎么了沈言，有什么事吗？”

平时沈言是个乖乖学生，基本没有什么事情找老师，上来一趟又不方便，轻易不会来老师办公室，董樊立马想到上午的事情，“是不是贺苳？”

见沈言点头，董樊急忙开口，“他怎么了吗？这个孩子就是不爱说话，本质绝对不坏，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就一上午的时间，他没...”

“董老师，”沈言打断他，“是因为贺苳的事，但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把手搁在桌上，“我想让贺苳跟我坐同桌，您下午别让他走了。”

董樊一愣，问，“为什么？”

“他很好，我刚刚上课关窗户够不着，他看见了就主动帮我关上了，挺细心的。还有，他原来的位置实在不好，后门一开一关的特别冷，而且还在垃圾桶旁边，值日生倒垃圾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见董樊想说话，沈言急忙补充，“我刚刚跟他说过了，他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董樊重复了一遍，思考几秒才说，“其实贺苳这孩子不坏，”见沈言点点头，继续说，“就是性格上，”他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下措辞，“有点，不是...太好。不过你能主动接近新同学，这点老师很高兴。”

“所以，可以吗？”沈言问。

董樊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可以。沈言，老师向你保证，贺苳绝对是个好孩子，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太开心或者不太适应的事情，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帮助他。贺苳这孩子，太苦了，唉。”

董樊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沈言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也没细问，“就这个事，董老师，谢谢您。我回去了。”

他正想转着轮圈往后退，董樊叫住他，“沈言，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带着上来了，微波炉热一下回教室吃”

“正好我也还没吃，刚打回来，我帮你热了，咱们一起吃。中午就在办公室休息吧。”

“好，谢谢老师。”

董樊把沈言热好的饭拿过来，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沈言，家里给你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就是普通的饭菜，不过芳姨做饭特别好吃，您要尝尝吗？”

“那我，就尝一点儿，嘿嘿，”董樊像个大男孩一样笑了笑，“你们家芳姨做饭可是一流的，上回我去家访，明明吃过饭了，闻到香味还是忍不住吃了点，太香了。”

沈言打开饭盒，芳姨今天给他做的炒鱼片和芹菜炒木耳，鱼片都细心剔了刺，精心码在放菜的隔层里。米饭是加上一小搓棒茬蒸出来的，又香又好看。饭盒的最下面一层是炖的乌鸡汤。即使饭盒里的菜凉了又加热过，也丝毫不影响美味。

“真香啊”，董樊凑头过去欣赏一番，再看看自己刚刚从食堂打回来的盒饭，“看看你这，我们学校食堂的菜都被衬托成猪食了。”

沈言抿嘴笑了笑，“那您尝尝，芳姨炒的鱼片可鲜可好吃了。”

“那我，”董樊刚想说把自己的菜分给他作为交换，看了看自己饭盒里乱七八糟炒的看不出颜色的土豆丝和包菜，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够吃吗？”

“我够吃，每次芳姨都怕我不够吃装了好多，我也吃不完，怕被她唠叨，有时候都偷偷倒了。”

“那好吧。”董樊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浪费粮食是不好的，我就帮你吃了吧。”

沈言笑了。董樊其实没比他们大几岁，研究生毕业后就来学校任教，经常说自己和班上学生是同龄人。该严厉的时候不含糊，但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任何情况下第一反应绝对是保护自己班的学生。私底下和学生打成一片，从不端着，仗义又幽默，也不爱唠叨，做事干脆利落，很会和学生相处。全班同学都很喜欢他。

下午上课之前，董樊送沈言回教室，推着轮椅坐电梯下楼，正好自己在另一个班也有课。来到台阶前，董樊看了看四周，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早，校园里没几个学生，中午没回去的也大多窝在教室里，外面几乎没人。

董樊想找个男生一起把沈言抬上台阶，自己一个人怕把他摔着了。等了一会，见校门处走来一个男生，董樊怕他直接上楼，喊道，“同学！”

男生走到他们面前，离得近了董樊才认出是贺苳，“嘿，巧了，贺苳，来搭把手。”

“你好啊，贺苳，”沈言惊喜地看着贺苳，他中午应该是回家了，校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沈言坐在轮椅上仰脸冲贺苳笑，“谢谢你啦。”

贺苳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在地上，握住沈言轮椅的扶手，两个人一起把沈言抬上了台阶。

贺苳放稳轮椅松开手，回去拿书包。董樊道，“贺苳，接下来我就不给你找新桌椅了，你和沈言坐一起。沈言可是我们的年级第一，你的成绩也没得说，你们俩互相帮助，好吗？”

贺苳回身，冲着董樊点了下头。沈言往后摇了下轮圈，“董老师放心吧，贺苳会照顾我的。”

董樊拍拍贺苳的肩膀，“马上上课了，你们也快点进教室吧。”

“知道啦。董老师再见。”

一路走进教室，贺苳跟在沈言身后，等沈言转着轮椅回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吴骏业从前面转过头，看贺苳没有走的意思，董樊也正和两个男生把上午被颜料污染的桌子椅子搬走，不由疑惑地看了沈言一眼。

沈言用眼神警告了他一下，吴骏业跟他挤眉弄眼了一会，直到贺苳“啪”一下把书放在桌子上，才赶紧转过身去。沈言拿着自己的水杯转向贺苳，“贺苳。”

贺苳正从书包里往外掏笔，听见沈言叫他，停下来看向这边。沈言把自己的水杯往前递了递，“能不能帮我接杯水，就在你旁边。”

贺苳闻言接过沈言的水杯。沈言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拧开杯盖，转身按着饮水机的出水钮。他按的是凉水那边，沈言想提醒他冬天自己喝不了太凉的，得添点热的，但又怕他觉得自己事多，没敢开口。可能正常男生都是只喝凉水冰水吧，不像自己这么弱鸡。

正想着，他看见贺苳接了大半杯凉水，松开了手，水杯转向热水那边按下，兑了热水递给沈言。

他真细心。沈言抿抿唇，看着贺苳英俊的眉眼出神。贺苳见沈言只顾着看自己，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把水杯又往沈言跟前递了递。

沈言回过神，赶紧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水温正好，谢谢你。”

贺苳微微点了下头，把杯盖轻轻放在沈言桌上。

沈言一边拧盖子一边想，他表面上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也是个温暖细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