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春 第38章 书店

“然后我就‘咻’地过去，直接盖帽，”吴骏业双手比划，“十五班那个谁，就个子挺高的那个，根本没反应过来。”

“盖帽是篮球里的，”林淼一边收拾作业一边凉凉道，“再说，比赛全班都去看了好不好，你这是带着大家复习一遍？”

“高光时刻，值得反复回味，”吴骏业像念广告词，“你就说，我帅不帅。”

“得了，赶紧走吧，”林淼拉上拉链，“下周二下一场，打三班。”

“三班篮球队的直接拉过来打排球，虽然没什么基础，但配合很好，”林淼说，“别轻敌。”

“知道啦，”吴骏业也站起来，“再来十个三班也不怕，咱们班最牛！”

今天是周五，沈言也收拾好书包，想起了什么，问贺苳，“贺苳，我等会去书店买竞赛书，给你也带几本，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贺苳摇头，“不用了，”他看了沈言一眼，“一起？”

“不用，”沈言说，“等会李叔送我去，我买完就回家，不麻烦，真的不要什么吗？”

“真的不用，”贺苳摇头，“谢谢。”

“好吧，”沈言说。他跟贺苳水平差不多，自然知道贺苳也需要什么，想着等会帮他挑几本不一样的，他们俩还能换着看。

买参考书都是沈言自己去挑，这次提前跟李叔说好了，等会放了学直接去书店。他和贺苳道别，出校门上了车。

李叔一路开到书店门口，正值周五下午放学，书店门口的车流排起了长队，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李叔看看周围，“小言，我往前开开，咱们停远一点吧。”

“不用了李叔，”沈言看周围堵车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路是不会通的，“您帮我把轮椅拿出来，我自己上去，买好了给您打电话。”

“行吗？”李叔有点为难，以往都是他跟沈言一起去书店。

“行，”沈言说，他们的车正好也沿着路边，倒是没什么危险。“等我买完您再回来，不然等到天黑都不一定有地方停。”

“好，”李叔停车，拿出轮椅，看沈言移上去，叮嘱道，“小言，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沈言转着轮椅往书店去，“您快回车上吧李叔，我很快就好。”

周五下午的书店人满为患，沈言来过这好几次，知道他常买的参考书都放在哪个位置。李叔之所以同意让他自己进来，也是知道里面的环境，沈言在这里基本可以畅行无阻。

沈言来到一楼的一个角落，平时竞赛书都在这个位置。但是今天他发现这里摆的是历史类书籍，不是他要买的参考书。

绕着几个书架转了一圈，都不是他需要的竞赛书，沈言来到服务台。书店不算大，服务台和收银台连在一起，很多学生和家长正在排队结账，几个收银员忙着扫码包书。

沈言坐着轮椅，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家长们排着队正无聊，学生也对他充满了好奇和探究。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沈言低了低头，来到收银台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位正低头写什么东西的工作人员，整个服务台只有她没有在收银。

“您好，”沈言靠近服务台，礼貌地问，“请问高中数学竞赛书在哪里？”

那位工作人员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就跟没听见一样。沈言又问了一遍，等了半分钟，她才皱着眉头“啧”了一声，随手一指，“二楼二楼，没看见正算账呢吗？”

服务台的桌子很高，沈言的确没看见她在做什么，她也应该没看见沈言坐着轮椅。沈言见她不耐烦，小声道了谢，转着轮椅去找电梯。

他知道书店有个扶梯，一进门就能看见。可扶梯他坐不了，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书店要运书，肯定有厢式电梯，但是他以往来这都是在一楼买了书就走，从来没去过二楼，不知道电梯在哪。

他想给李叔打个电话，可是距离他进来才不到二十分钟，估计李叔还在门口堵着呢。沈言想先自己找找，书店里总有标志。

按着指示牌走了不到一会，沈言就遇到了不少困难。书店比较拥挤，书架之间的间隔不大，这会人又很多，他的轮椅经常过不去，只能绕到别的通道。在收到了不知道多少打量和探究的眼神，和在一声声“借过”中不耐烦的回应后，他终于找到了电梯。

沈言松了口气，转着轮椅过去。靠近电梯时看见按钮旁边的一行字，“工作人员专用”。

沈言伸手按电梯按钮，没有反应。他看见按钮旁有一个钥匙孔，知道这个电梯估计只有工作人员凭钥匙才能打开。

深吸一口气，沈言硬着头皮再次回到服务台。排队的人比刚才还多，在又一次收到众多注目礼后，他又来到刚才那个工作人员面前，“您好，我想去二楼，您能帮我开一下电梯吗？”

他知道这个工作人员在算账，这次是特意等到她停下笔才开口，生怕打扰了她。这位工作人员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性，闻言也没抬头，“有电梯。”

沈言知道她指的是扶梯，他停了一下，声音有点低，解释道，“我不太方便，扶梯坐不了，您能帮我开一下厢式电梯吗？”

“厢式电梯不是客用的，”工作人员语气冷冰冰的，“那不是有扶梯吗？”

沈言压下心里的火，再次解释，“我用不了扶梯，能帮我开一下厢式电梯吗？”

听到这里，这位工作人员才终于抬起眼睛打量沈言，见他的身高和常人不同，她站起来，探过身，看见了沈言的轮椅。

“哦，”她也没有多解释，“等一下吧。”

沈言好脾气地道了声谢，转着轮椅往旁边挪了挪，怕挡着她出来。又等了足足五分钟，这位工作人员才终于从服务台出来。沈言一直看着她的方向，见她过来，连忙转着轮椅上前，开口就是道谢，“谢谢您。”

工作人员没说话，让沈言跟着她走。就在快到电梯的时候，一个通道里满地的书挡住了他们的路。

沈言刚刚找电梯的时候经过这里时，地上还是空的。一个搬运工人在旁边还在卸货，一箱箱地往这里搬。

“哎哎哎，你们干嘛？”工作人员叫住搬运工人，“谁让你们放这的？”

“给你们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车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了，”搬运工人抱怨道，“书都到门口了，还能运回去吗？只能放这了，你们自己收吧。”

“不是，那你放着，等会丢了算谁的？”工作人员道，“搬到库房里去，我给你开门。”

“没空，车还在等着我呢，外面都堵成什么样了，”搬运工人看了眼手中的单子，“数量没错，我走了。”

“等等等等，不能走，”工作人员上前拉他，搬运工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没让她抓住，从门口出去了。

“你这人——”工作人员叉着腰，气哼哼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头泄愤似的踢了地上的书一脚。沈言知道她生气，也没敢吭声。可没想到，她眼睛瞥见沈言还在一旁老实地等着，看见他就生气，冲他发火道，“我说你，你在这碍什么事？都怪你，不然我就让他搬进来了，现在怎么办，你帮我收拾吗？”

沈言惊讶地睁大眼睛，“怎么是我——”

“都是你，你说你个坐轮椅的，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不就完了吗？到这里凑什么热闹？我这里忙成这样，你还在这捣乱！”工作人员骂骂咧咧地，把刚才的火全部发到沈言身上，“这里这么多事，看不见吗？身体残了脑子也残了吗？”

沈言整个人都呆住了，从他出事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噎住，只能呆呆地看着工作人员。

刚刚这个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大，旁边坐着站着看书的人都看向这边。她还想再说，声音引来了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同事。看见一地的书，她皱了皱眉，转眼看见呆坐着的沈言，也看见了他的轮椅，明白他是想上楼。她走上前道，“你想上楼是吧，来，我带你去。”

“张姐，钥匙，”她指了指原来那位工作人员胸前的钥匙，只有那把钥匙才能打开电梯。

那位工作人员还在说话，不情不愿地摘下钥匙准备丢过来，沈言猛地一转轮椅，“不用了，”他的声音艰涩，“我不去了，你们忙吧，”他停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谢，“谢谢您。”

那位年轻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原来的工作人员还在身后骂骂咧咧，“走吧走吧，都是他，你看这一地乱的......”

沈言强迫自己不去听，转着轮椅出了书店。

书店门口的道路已经比刚才他进来时空了一些，不过李叔还没到门口。他也没给李叔打电话，一个人在门口，看着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发呆。

为什么他会被迁怒？沈言从小的习惯就是碰到事情先自我检讨一番，看是不是自己出了错。可他左想右想，刚刚的事情自己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没有。

那凭什么那位工作人员冲着他发火？沈言茫然地想，就因为他坐轮椅吗？

坐轮椅就意味着不能走路，就意味着时刻需要人帮忙，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坐扶梯，所以只能开口求助，碰到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要被无缘无故地迁怒。

为什么？沈言不理解，坐轮椅是他的错吗？

直到听见李叔喊他的声音，沈言才回过神来。李叔见他在门口等着，以为他已经买完了，下了车向他走来。

“小言？”李叔走近才看见他的腿上空空如也，他的书包放在车里，显然刚才什么也没买，“怎么了？”李叔疑惑地问，“是没带钱吗？”

沈言有些迟钝地抬头，李叔见他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调出手机支付界面递给沈言，“给，拿着，我跟你一起去。”

沈言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手机，眨了眨眼，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李叔。”他一点也不想回到书店里了。

“怎么了小言，”李叔见他的神色不太对，猜测地问，“刚刚出现什么事了吗？”

“没有，”沈言再次摇头，看向李叔，努力表现得正常，解释道，“没挑到合适的，我们回家吧。”

李叔直觉不太对，沈言的神色太不正常，明显不对。他想回书店看看，沈言这时又开口道，“李叔，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李叔只得点头，也没敢多问，等沈言上了车，开车把他送回了家。

今天晚上沈榭没回来，沈言和芳姨沉默地吃完晚饭，芳姨也发现了他情绪不对，几次开口想问，都被沈言遮掩过去了。

知道芳姨和李叔是关心，但他实在是一点不想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了，而且知道后，芳姨和李叔，加上他哥，都有可能回去找那个工作人员要求她道歉或者投诉她，沈言不想折腾，也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洗完澡，沈言回到房间。他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摇着轮椅到窗户边，屋里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到墙上，显出几分孤寂。

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影子，觉得挺可笑，影子就像是镜子，连他的轮椅都投射得清清楚楚。

在影子里，我也只能坐轮椅，沈言胡乱想着。窗外一阵吵闹的声音，是小区里几个小男孩在追逐玩闹。他房间的窗户很大，视野开阔，他能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一切。

几个男孩看起来是小学生，都住在这个小区，沈言见过他们几次，因为是周五，几个男孩子约着出来玩，互相追逐打闹着，一边跑一边叫，其中一个小男孩在奔跑中脚下一绊，一下子摔倒了。

男孩没有哭，旁边的小伙伴看见了，跑过去扶他站起来。男孩拍拍自己的衣服和膝盖，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和同伴玩着追逐的游戏。

如果是我，那会怎么样呢，沈言静静地看着窗外，脑海里想着，不能这么轻松就站起来，摔倒了可能会骨裂甚至骨折，而且自己都感觉不到疼。

他像这些小男孩这么大的时候，也玩过这些游戏。孩子的乐趣很简单，你追我，我抓你，就这么简单的游戏就能玩上半天。

可是，那些记忆就像上辈子的事情，沈言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男孩笑闹着跑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到底是多久以前呢？沈言使劲想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过这样肆意奔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