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球员各自站好了位置,吴骏业中间还特地跑回来把沈言往远处又挪了挪,沈言无奈,学着漫画里的唐僧,“再远都到非洲啦!”
“离远点安全。”吴骏业飞快地嘱咐,赶紧跑回场上。
“加油!”沈言把手拢在嘴边,看着贺苳他们套上红色的背心,煞有介事地挥手,“红队必胜!”
两边队员都笑了起来,一场毫无基础又毫无准备的练习赛,被沈言这么一喊突然莫名正经了起来。贺苳站在发球线上,往后走了几步。刚才两边的临时队长猜拳,林淼赢了,他们先发球。
沈言紧张地看着贺苳,只见他还是轻轻抛了几下球,球扔出去的瞬间往前跑了几步,身体在空中向后弯折,右手一挥,球在空中以飞快的速度划出一条线,在贺苳落地的同时,球也在对面球场的底线前方落了地。
沈言明显感觉到这一次贺苳的发球比前几次练习时力道更大,可能是第一球,想给对方震慑。对面球员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没有人移动试图把球接起来,就丢了第一分。
“好!”老王竖起拇指,沈言也在场边啪啪鼓掌。老王冲着另一边喊道,“你们得动起来,想办法把球接起来,不然只凭这一招发球,就能把十五分输完了。”
对方球员搓搓手,也开始认真起来。第二球还是贺苳来发,对方果然把球接了起来,可惜接球的位置有点低,没过网。
接下来的几球,双方各有失分,只是失分的原因都和对方无关,而是己方失误。要么一个人都不动,要么两个人都去接球撞到一起。二传手林淼在一传好不容易接到球以后,还要跑过去接一传不知道打到哪个方向的球,筋疲力尽地接到以后,眼睛瞟到站位合适的人,就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告诉他这个球是给他的。
贺苳接二传的球最多,毕竟他是主攻之一。这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太会打,接到的球要么往正上方打,因为排球不允许一个人连续碰球,只能换一个人去接,下一个人能不能接得到还不一定。要么就是直接跳起击球,可能是站在网前和站在边线需要的力道不同,没有控制好,击球基本上都是出界。
两边打来打去,各有失分,极其偶尔的情况又得分。沈言看着球场上除了林淼外都是满场乱跑的人,右手撑着额头,低着头偷笑,这场景,实在是太像小学生的扔球游戏了。
终于,红队以两分之差赢了比赛。四十分钟过去,体育馆里充满了运动后的气息。离开体育馆前,老王趁大家去换衣服的时候过来对沈言说了几句话,推着排球筐走了。
体育课后就是自习,沈言他们从体育馆后门出来,绕了一段路,回到教室时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董樊站在讲台前,看着沈言跟着林淼他们进教室,一看就是刚上完体育课的样子。
在没有别人看到的地方,董樊和林淼对视了一眼,一年多班主任和班长搭档的默契让董樊瞬间明白了林淼想说的,林淼让他别问。
董樊了然点头。
贺苳等沈言进去,拉开椅子坐下。沈言看贺苳穿上校服外套,又在整理桌面上刚发下来的卷子,想到刚才的场景,笑出了声。
贺苳听见,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沈言,沈言抿唇努力把笑压下来,清清喉咙道,“不能怪我,你们刚刚,太逗了。”
贺苳想起刚才几个乌龙失分,自己可能也觉得好笑,嘴角往上翘了翘。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两边半斤对八两,就这么打居然还能赢了。
林淼把刚发的卷子往下传,转头看向两人在偷笑,无奈地叹气,他好歹也是打了好几年排球的人,只是排球是一项对团队配合要求极高的运动,只靠他一个人实在不能扭转局面。
沈言在旁边看了全场,充分理解林淼的无奈,笑的更厉害,肩膀都在抖,苦于不能出声。直到董樊巡班经过他们的位置,轻轻咳嗽了一声,沈言才努力把笑压下来。
晚上沈言进家的时候,发现沈榭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哥,今天回来这么早?”沈言看表,才刚六点。
“嗯,今天原本有个应酬,对方突然来不了就取消了。”沈榭从沙发上起来,过来帮弟弟换鞋,“赶紧洗手去,吃饭。”
饭桌上,沈言刚吃了两口,听见沈榭问,“今天去上排球课了吧,怎么样?”
“挺好玩的,我还接了几个球呢,”沈言怕沈榭担心,补充道,“整个班也就林淼会,大家都是刚学,就是打着玩。哥你不知道,老师还让他们打了一场练习赛,抛来抛去的和小学生玩气球差不多”
沈榭也笑了起来,不经意地问,“小言,你...”
“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言打断他,“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们平常练习我也可以参加,打比赛我就在旁边看看,你不知道,体育馆后门还有无障碍设施呢,坡道和感应门都有,我以后自己一个人都能去体育馆。”
“是吗?”沈榭笑笑,看弟弟是真的开心,也就放心了,“别的不多说,注意安全,周末我也可以陪你练练。”
“知道啦。”沈言高兴,自己居然去上排球课了,换做一年前这是连想都不会想的事,真的去了,发现也没有什么。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他们关心自己的学习生活,关心今天赚了多少钱,关心世界哪里还在打仗,并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竟然出现在了体育馆。再说,现在很多残疾运动员也很出名,轮椅马拉松都有呢。沈言心想,贺苳说的对,我只是想去上体育课而已,想去,也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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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的自习课,铃声刚响,董樊就出现在了教室里。他在座位间转了转,走到贺苳的位置,悄声让他跟自己去趟办公室。沈言时不时往后门张望,贺苳去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回来。
刚发的卷子已经整整齐齐码在抽屉里,贺苳向沈言道了谢。沈言想问问贺苳班主任为什么找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贺苳回来以后不太开心。
明明去之前还好好的,沈言偷偷看贺苳,今天一天贺苳都挺正常,上午数学课上完,林淼还问了贺苳一道大题,贺苳很耐心的回答了。以往林淼都和沈言探讨,这回主动问贺苳,贺苳也没有拒绝。
贺苳把卷子简单收拾了,就站起身出去了。沈言看见他站起来的时候摸了摸口袋,估计他是抽烟去了。他知道贺苳抽烟,但应该烟瘾不大,因为除了刚跟自己做同桌那会儿,其他时间沈言都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
不知道董樊跟贺苳说什么了,贺苳这么明显的低气压,是在说他在宁溪的事?这两周下来,贺苳虽然不跟班上其他同学说话,却从来没有主动挑起争端,基本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加上学霸光环加身,贺苳早就没有刚来的时候吓人,班上同学也不怎么怕他了,沈言甚至觉得他连眉骨的疤都淡了不少。
“咳咳,呼呼呼——”刺耳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自习课上所有人顿时被吓了一跳。班上此起彼伏的“嘶——”声。
“我去,”赵凡嗓门最大,“大脑袋这是干什么,吓死人了。”
教室充满了议论声,原本专心做题的学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做题思路,吐槽这不合时宜的动静。
“喂喂——”教导处林主任终于调好了话筒,开启他带着独特口音的广播,“同学们停一下,我知道昂,大家上了一周的课呢都很辛苦,周五了,大家都想着休息一下,”林主任的开场白永远是这样,接下来一定会加个转折,“可是再辛苦也不能躲到厕所里抽烟,且不说抽烟有害身体健康,这个行为要给学校和同学带来多大的安全隐患知不知道?这么多同学老师都在一个教学楼里,你在厕所里那么小一个隔间里抽烟,万一着火了怎么办?这个行为太危险,太不负责任了...”
沈言猛地抬头,第一反应就是贺苳抽烟被抓了。贺苳刚刚出去不到几分钟就开始广播,估计是在厕所被林主任抓了个正着。
“我再次提醒某些同学,管好你自己,不要因为你的一时高兴影响了别人,造成的后果是无法估计的,这是对自己健康的不负责,也是对全体同学老师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负责...”
沈言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拿下来,松开手刹,调整轮椅角度就要出去。转的时候因为着急,碰到了贺苳的椅子。
“去哪儿?”吴骏业感觉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看沈言。见沈言很着急的样子,连忙站起来小声道,“去厕所吗?”
“对,啊不是,”沈言看吴骏业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他刚刚瘫痪那会儿来学校上学,那时候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发生过一点小状况,是以吴骏业看他这么着急,以为他是急着上厕所。沈言转了几下轮圈,终于把角度调整好,“我不上厕所,出去一趟,你上自习。”
沈言转着轮椅来到楼道一侧的卫生间,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没人。不过贺苳如果被林主任抓了,这会应该在主任办公室或者广播室。他进到厕所里面,深呼吸了几下,也没有闻到烟味。
沈言想了想,决定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看看,没有找到人再去广播室。贺苳刚转过来,又顶着这么差的名声,林主任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抽烟在一中绝对算是比较大的错了,弄不好还会给个处分,贺苳已经从宁溪转学到南城了,再被处分...不行,得赶紧去看看。沈言转着轮圈出了厕所,想坐电梯上楼,刚到走廊上,转着轮圈的手就猛地一顿。
面前的台阶就像天堑横在他眼前。三节台阶并不高,正常人用不了两秒就能走下去,着急的时候可能一步就跨下去了。可是就这么短的三节台阶,对沈言来说,下去比登天还难。
沈言无比后悔刚才没有让吴骏业跟着出来,好歹还能帮他下去或者先去楼上看看情况,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这里看着,等贺苳被林主任处理完了再回来。
阴了一下午的天气终于来了个痛快,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很快在地上积了一汪汪的水。沈言双手放在腿上,紧握着拳,狠狠揪着裤子。
“怎么在这?”一双笔直的腿出现在沈言面前,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想去厕所吗?”
沈言抬头,贺苳头发微微有点湿,像刚淋了点雨。他看见沈言的轮椅停在台阶前,先扶着扶手把他往回推了一点,以免被雨淋到。然后站在他面前弯腰看他。
沈言愣了一会,像是确认眼前的人就是贺苳,凝神听了一下,广播声已经停了,才不确定地开口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写检查了吗?”还是...回来等处分?
“检查?”贺苳带着疑惑,皱着眉问,“什么检查?”
“你不是...”沈言像是刚回神,声音也有些低哑,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林主任不是把你抓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林主任抓我?”贺苳的疑惑更甚,“我没看见他,他知道我去跑步了?”
“跑步?”这下轮到沈言惊讶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你不是去厕所抽烟了吗?”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捂着嘴巴,悄声道,“林主任刚才还在广播里说你。”
“我没去厕所抽烟,我去操场了。”贺苳可能是怕沈言听不清,走近一点在沈言面前蹲下,“我也没看见林主任,他在广播里说我什么?”
沈言像是被噎了口气,“你刚刚去操场了,不是去抽烟?”
“没有,”贺苳摇头,沈言同时也发现,自己跟贺苳离得这么近也没有闻到烟味,看来真的没去抽烟。
“呼,”沈言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没去就好,林主任对抽烟深恶痛绝,上学期就说过,再发现一定会记过。”
“嗯,”贺苳点头,看见沈言轮椅扶手上被溅到了几滴雨,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又问沈言,“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言是对着台阶外的方向,无论怎么说也不像是去上厕所,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被林主任抓了,想去救你。”他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眼前阻止他前进的几节台阶,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可是,我下不去。”
回到教室的时候,沈言的情绪明显有点低落。贺苳跟在他身后,等着他调整好位置,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吴骏业看沈言终于回来了,转头看了看,见沈言低着头在抽屉里找东西,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疑惑地看向贺苳。
贺苳面无表情地和吴骏业对视,十秒钟后,吴骏业认输,悻悻地回过头。
沈言不是没有感觉到吴骏业的眼神,但他懒得理他。刚刚发现贺苳可能抽烟被抓,他的确是着急了,想都没想就转着轮椅出去找他,结果,且不说他找到贺苳以后能如何跟林主任求情,求他不要处分贺苳,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就是,没有别人的帮助,靠他自己,连到林主任面前都做不到。
还是高估自己了,贺苳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不自量力?沈言情绪低到了极点,双手在抽屉里漫无目的地摸了摸,随便找到一张卷子就拿了出来,拿起笔准备写,连是哪一科的卷子都没看。
贺苳从回来以后就没有开口,可能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吧。沈言咬着唇,在心里狠狠骂自己,真是蠢,在走廊边上淋雨又有什么用?
自习课已经进行到后半段,教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和笔尖移动的“刷刷”声。沈言根本看不进去东西,半天都没有做出来一道题。他甚至都没有看题,只是盯着面前的卷子,心里一团乱。一半是尴尬,一半是委屈。就算着急也有更好的方式解决,至少可以让林淼上去问问情况,自己着急忙慌地出去了,可结果呢?只能在台阶前傻傻等着。
沈言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笔,突然感觉到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他一转头,半张作业纸放在他手边。
他看了看贺苳,贺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放完纸就收回了手,继续做卷子。沈言疑惑地拿起作业纸看了看,上面是贺苳遒劲的字:
“抽烟很不好,下次不抽了,你别生气了。”
句号旁边还有一个悲伤脸,贺苳连画的画都跟他的字一样,线条笔直流畅,漫画脸是一个很标准的圆。沈言一下被逗笑了,嘴角弯了弯,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拿起笔在纸条后面回了一句: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写完递回贺苳那边。
贺苳做题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到上面的字,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沈言刚才的阴郁已经一扫而空,看着桌上的纸条,其实贺苳什么都明白了,一般人看到这种情况免不了安慰几句,说点鼓励的话。可贺苳没有点破,把问题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抽烟这个事情上,主动承认错误,本来自己就是怕他抽烟被抓才去的走廊,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沈言心里热乎乎的,不仅如此,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沈言垂下眼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贺苳给我传纸条啦!
从没有传过纸条的沈言,在贺苳走后把纸条拍了好几张照片,打开厚厚的英语字典,小心翼翼地夹了进去。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等着蹭车回家的吴骏业站在旁边看沈言的一系列操作,嘴角抽搐,这还是他的亲亲表弟吗?
见沈言终于完成,吴骏业这才斗胆开口,“咱能走了吗?”
“等等,”沈言把书放进抽屉,开始收拾书包。吴骏业撇嘴,“你们都坐同桌了,为什么还要传纸条?”
“你不懂,”沈言把卷子折起来放进书包,“有些话不能直接说。”
吴骏业表示不懂,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才坐了不到两周的同桌,就已经有了不能直接说,只能写出来的话了。他趁着沈言还没收拾好,问自己的同桌林淼,“你说,同桌还会传纸条吗?”
林淼刚从厕所回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惕道,“你又想干嘛?一天天不好好上课,想什么呢?”
吴骏业沉默摇头,懒得解释了,算了,学霸的世界,凡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