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春 第101章 苦心

到了周五下午，沈言收拾好东西在后门等，见吴骏业左顾右盼动作缓慢，催他，“老吴，干什么呢，快点。”

吴骏业这才过来，几乎是一走一停，沈言无奈道，“快走，等会就堵车了。”

车上吴骏业一路无话，偏过头看着窗外，连李叔都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看他，往常吴骏业是个绝对的话痨，只要他在车上基本不会有安静的时候，每次都能把李叔逗得哈哈笑，今天看他神情严肃，李叔不由奇怪地看沈言，意思这是怎么了？

沈言心知肚明，吴骏业这种鸵鸟状态一直持续到病房。沈言都进去了，林淼刚打完今天的药正在活动胳膊，见他独自进来，侧头往门口张望，“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来了呀，”沈言疑惑地转头，看见病房门口露出的鞋尖，无奈道，“老吴，进来啊。”

足足等了好几秒，吴骏业才脚步拖沓地进来，闷声道，“...哦。”

“沈言，骏业来了，”林淼妈妈正在收拾衣服，见他们进来，打招呼道，“快坐吧，你们聊，我正好回家一趟。”

“好的，您放心吧，晚饭我带来了，”沈言转身取下挂在轮椅背后的饭盒，“您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林淼妈妈温声道，说完看了看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吴骏业，估计是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笑着意有所指道，“坐吧，小淼等着你们呢。”

吴骏业低着头含糊地和林淼妈妈打招呼，见她走后只敢抬头看了林淼一眼，看见他严肃的表情又很快低下头去。林淼停了一会，语气硬邦邦道，“你过来，卷子带了吗？”

“...带了，”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三人心知肚明，吴骏业不敢假装忘记。他左右看看寻求帮助，看见沈言正在把饭盒往桌上放，连忙道，“要不先吃饭吧，芳姨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还想吃饭？”严厉的语气让沈言都下意识停顿了动作，两人对着林淼各有各的心虚，沈言小心地收回手，转头看吴骏业，小幅度摊手，示意我也帮不了你。

“好吧，”吴骏业认命地走上前，和沈言一人一边把桌子架好，然后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拿出卷子放在上面，坐在床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数学卷子排在第一张，醒目刺眼的“87”让林淼眼前一黑，他拿起卷子几度开口要训，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说，“这分数，你，你还高考吗？”

“这次难，”吴骏业嗫嚅道，“二模最难了。”

“我知道难，但我也知道咱们班平均分也有接近120了，”林淼根本不让他解释，“87，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还敢给我不及格？”

吴骏业的成绩林淼一直盯得紧，这次考得这么差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吴骏业还在试图找理由，“我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时间安排得不好，后面没来得及，下次一定...”

“没来得及？”林淼翻过卷子，指着最后几道大题大部分的空白，“高考要是这样，你也去跟判卷老师解释时间没安排好？你还有机会吗？”

林淼一开学就是数学课代表，深得董樊真传，说出来的话和班主任如出一辙。见吴骏业撇嘴，林淼瞪他，“怎么？不服气？你还想顶嘴？”

“没有没有，”吴骏业见林淼真的生气了，连忙摆手摇头，“董老师已经说过我了，再说错题我都整理好了。”

“拿出来我看看，”林淼用力点点桌面让他拿出来检查，看他翻东西还是忍不住道，“前面选择也错填空也错，后面还空这么多，考试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做题呗，”吴骏业把错题本递过去，“题这么难，我紧张嘛，考试的时候不就这样，紧张就容易做不出来...”

“你紧张？”林淼扣着本子没打开，诧异道，“你都考了多少回了，现在还说紧张？好，题难，我承认，但是这道应用，”沈言把自己的卷子给他复印了一份，林淼这几天已经把二模的题做过一遍了，指着反面的一道大题说，“这题咱们开学的时候刷到过，条件几乎都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个问法，当时你明明做对了，我看到还觉得你这题一定稳的，”林淼几乎是痛心疾首，“结果你就写对了一个公式拿了三分，你...”他语速太快，说到这用力喘了口气，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怎么回事？”

“我，一紧张我就忘了嘛，后面才想起来的，”吴骏业磕磕巴巴，见林淼咳嗽，连忙递过水杯，“给你，别生气，先喝口水。”

“咳咳...放下，别打岔，”林淼闷声咳嗽。沈言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敢说话，见状安慰道，“你别生气，老吴不是都整理错题了吗？我前两天帮他看过了，写得还挺认真的。”

林淼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摘下口罩喝了口水，吴骏业看他吞咽的动作艰难，知道他喉咙疼，可怜巴巴地承认错误，“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喝了两口水压下咳嗽，林淼出了口气，把口罩戴好，“你说你考成这样是要干嘛，给我好好反省，这要是高考...”

“高考要是考砸了，我就复读，”吴骏业突然打断道，“你不是也要明年高考吗，到时候咱们正好一起，你还能看着我。”

“复读？”林淼惊呆了，“你这主意倒是打得挺好，还想着复读？这还没高考你就敢想着复读？”

“复读怎么了？”说出这两个字后，吴骏业不复刚才的小心谨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考不好就复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晚一年上大学吗？到时候我们还坐同桌...”

“那个...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沈言看林淼气得要掀桌，扶额解释道，“林淼只是休学一年，明年出院以后还会回学校。但是你如果复读，就得去专门的复读学校。”

“啊？”吴骏业傻眼了，这个信息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专门的复读学校？不能在咱们学校吗？”

“咱们学校是不接收复读学生的，”沈言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转动轮椅上前一步，双手按住桌子以防林淼发火掀桌，“复读和休学当然不一样，学校不会管你的。你在学校里什么时候见过复读的学生？”

“我...好像是啊，”吴骏业恍然大悟，“不行我得查一下，原来是这样...”

“查？”林淼几乎被气笑了，“这是重点吗？你还真这么想过？”

“复读怎么了，又不丢人，”吴骏业振振有词道，“没考好而已，这又不犯法。”

这话不知是触到了什么，林淼听完后没有说话，病房里一片沉默，连在隔壁床上玩手机的付小卓都识趣地调低了音量。吴骏业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打量着林淼的脸色，无奈他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口罩下，看不清表情。林淼越不说话，吴骏业就越紧张，努力半天小心翼翼道，“我...”

“复读当然不丢人，”林淼开口打断他，“没考好，又有没实现的梦想，当然可以复读，但你这种想法不对。”他抬起头看着吴骏业，口罩上方的眼睛还和往常一样，瞳仁黑而亮，眼神专注认真，“你一句‘大不了’说得轻巧，但我是实在没办法才选择休学的，如果可以，我当然想按时参加高考，复习准备了这么久，马上就要考试了，谁想这个时候生病？”林淼的语气不复刚才的愤怒与气促，语重心长道，“而你，明明还有机会，我知道以你的水平，要是好好准备认真复习，绝不会考成这样。但复读是为了弥补考试的失误，不是为了给你这样考试没开始就打退堂鼓的人准备的。还没考试就想好退路，这样怎么能考好？你还是我认识的吴骏业吗？”

林淼最后还是没控制住，声音越说越大，音调也越来越高。吴骏业听得惭愧又难过。林淼不甘，可惜，但又无可奈何，他不是听不懂。见林淼大声说话还是有些吃力，他连忙帮他顺顺后背，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一定好好学习，我发誓。”

“拿什么发誓？”林淼抬眼看他，一副不相信的语气，“怎么保证？”

“我我我...”吴骏业环顾四周，听见付小卓已经很轻微的游戏声，咬牙道，“我再考不好，就永远不打游戏了，我保证！”

“行，你说的啊，”林淼勉强满意。沈言收到吴骏业的求救信号，适时转移话题，“可以了吧，训也训过了，我们吃吧，不然等会就凉啦。”

“哦，快七点了，”付小卓探头看了眼时钟。屋里几个都是学霸，就连被训得不敢说话的吴骏业成绩都能轻松甩他几条街。他们都是来自南城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的学生，学渣付小卓非常自觉，他们学习的时候从来不敢大声，这会是实在着急了才打断，“我要开麦了哦，到点和葡萄妹妹打游戏了，前天就约好了。”

付小卓的指标已经基本达到移植要求，这几天除了日常的点滴外没有别的针，就等着父母过来准备进仓，也有精神打游戏了。“一颗酸葡萄”是他前几天在游戏里认识的，好像也是个大学生，同病房的林淼已经听他说过好多遍了。“葡萄”在游戏里一身粉色战袍加上披风，战场里火力还很猛操作经常开大，两人打了几次就熟络起来了。只是“葡萄”平时在学校住宿不方便语音，他们就约好了晚上一起上线开麦。

“你打吧小卓哥，”林淼点头，“我们先吃饭了。”

“也给你带了一份，”芳姨今天做了很多，沈言把饭盒放在旁边，“你等会记得吃。”

“哇，谢谢谢谢，”住院能吃到家里做的饭自然是件幸福的事，付小卓忙不迭地道谢。

照顾到林淼生着病，芳姨的饭菜做得很清淡。但他们几个最近很少有机会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吃得也挺香。付小卓在旁边打游戏，没带耳机，顾及着在病房音量倒也不大，和“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葡萄”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可爱，不过吸引吴骏业的显然不是这个。游戏里噼里啪啦的枪声和爆炸声清晰地传入几人的耳朵，病房里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游戏似乎有隔空抓人的本领，吴骏业眼睛时不时往那边瞥，觉得听不清楚又借着添饭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付小卓那边移动凳子。林淼一早就发现了只是懒得说他。见他移动凳子都快碰到付小卓的床实在太过分了，“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威胁意味明显。

“咦，”付小卓正好打完一局，这才发现吴骏业的靠近，疑惑道，“怎么了？你...”两人眼神对视，散发着“同类”的目光经过激烈碰撞，他瞬间明白过来，招呼道，“来来来，一起看一起看。”

吴骏业正有此意，喜形于色正想答应，林淼重重地咳嗽道，“咳！”

付小卓反应飞快，“嗖”地收回手机，指指林淼的方向，对吴骏业示意你还是回去吧。他虽然比他们大，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自觉听起林淼的话，也是因为林淼的劝慰让他最近找到了和父母沟通的正确方式。付小卓摊手表示爱莫能助，面对林淼威胁的眼神，他可不敢造次。

吴骏业不情不愿地拖着椅子回来，沈言偷笑，林淼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一点声音就坚持不下去...”

“我不敢了不敢了，”吴骏业自知理亏，忙不迭道，“以后我随身装个屏蔽器，高考结束前，游戏均与我无缘。”

吃完饭过了一会，沈言看时候不早了，便和吴骏业一起离开病房。两人到楼下时，看见沈榭正等在车旁。

“哎，榭哥，”吴骏业惊喜，见沈榭开门下车，身上一身正装还没来得及换，问道，“你刚出差回来？”

“嗯，刚下高铁，”沈榭接过空饭盒放好，拉开车门等弟弟上车然后收轮椅，“你们班长怎么样？”

“看着比之前好些了，”吴骏业说，“吃得不多，但胃口比前几天好了。”

吴骏业之前没考好，满脑子想着破罐子破摔干脆复读，又不敢面对林淼，因此郁郁了好几天。今天被当面训得狗血喷头，他又神奇地恢复了，觉得人生又处处充满了希望，神采奕奕地和沈榭聊天，问他出差见闻，也没有留意沈言见到沈榭后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吴骏业到家门口下了车，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沈榭几次抬头都看见弟弟正看着窗外发呆。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小言，对不起。”

那天在诊所，谢筠借着出去吃饭的借口下楼，立马就给沈榭打了电话。沈榭当时正在临市出差，过了好几天才回来，下高铁来不及回家，取了车就去医院接沈言。

沈言一动不动，就像没听见一样。沈榭知道弟弟还在生气，解释道，“我当时太着急了，没有考虑你的想法，对不起。”

沈榭说得真诚，并没有打算为自己辩解，开口就是道歉，这也给了沈言和他沟通的**。他转过头，语速很慢，“你明知道这样，为什么还要...”

“是我考虑不周，”沈榭不敢提当时自己的担忧，怕这样会加重弟弟的心理负担，抱歉道，“小言，对不起。”

对于这件事，沈榭和贺苳的角度不一样。贺苳虽然主动要求，但没有沈榭的同意他不会找到谢筠，他是“被”带到谢筠面前的。而沈榭虽然出发点的确是为沈言好，但他明知道弟弟最介意什么，没有和他商量就把贺苳带到谢筠的诊所，这个做法确实对沈言很不尊重，他自然要道歉。

沈言懒懒闭上眼睛，他看见贺苳出现在诊所的刹那，立马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沈榭的事。他本想给沈榭打电话质问，但听完贺苳的话，他难过又震撼，短暂地把这事忘了。回到家后想起来，他拿起手机又放下。能怪沈榭什么呢？他很清楚沈榭这么多年为了他过得多辛苦多谨慎，他也应该为他想想，不能一味地责备埋怨。而且现在看来，如果不是他哥在中间推波助澜帮他们坚持，在他一而再再而三执着的分手下，贺苳可能早就放弃了。

“贺苳...最近怎么样？”一番真挚道歉后，见沈言似乎不再生气，沈榭问道。

“很忙，”简短回答两个字，沈言也在回忆这几天贺苳的举动。两人的交集比前段时间更多，或者说，是贺苳单方面更主动了一些。

似乎是对他坦白后没有了后顾之忧，最近几天贺苳在沈言面前出现的频率直线上升。每天早上他在校门口下车，贺苳会“正好”也到了，和李叔打过招呼就在旁边等着沈言自己转移，然后一同进教室；他们这个阶段已经不怎么需要交作业了，老师也根本改不过来，讲评完典型难题就让他们自己订正。有些同学还是弄不清楚过来找贺苳求助，贺苳这时就会带着一群人来到沈言的位置，沈言也会自动加入，一起给他们讲；他的抽屉里经常会出现牛奶、小零食等等他之前对他说过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偶尔几次需要上楼去找董樊，贺苳也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招呼就近的男生帮忙抬轮椅下台阶；哪怕只是在座位上坐着，沈言每次转头都能很快捕捉到贺苳的眼睛。

贺苳变得主动了很多，虽然在旁人看来没什么不同，仅仅是两人交集频繁了些。但沈言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其实很受用。

沈言一直说“当初是自己主动”，贺苳听见了。所以这一次，换他来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