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理解这些政客的想法,简直就是既要又要还要。
王知我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担心自己智商不够露怯,选择直接打道回府,这种天才,就让秦王和李斯自己去应付吧,至于教授想询问的问题,等去秦的路上再开直播问吧,反正他们一路上这么多时间总能见到。
也不必急于一时。
跳下数枝准备回旅馆,脚刚踩稳地面,耳边就有一道声音传入,声音低而哑,吐字腔调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味。
“在外面看了这么久,不打算进来吗?”
被抓包了。
王知我摸摸鼻子,既然主人家都知道了,她不去拜访也不太好,何况还是自己偷窥在先。
王知我翻了翻灵囊,行李她收拾了一小部分,蒹葭替她整理了大部分,其中包含多份礼物,防止在韩国这边有迎来送往的人情礼,王知我不知道送什么。
“走吧,我们去拜访韩非子。”
婴点点头,跟在王知我身后。
韩非坐在庭院里,身材消瘦,头发理的整整齐齐,每一根发丝都在它该待的位置,衣服没有一点褶皱,如松柏翠竹,傲骨自生。
他看起来长的不像一个法家子弟,王知我又迅速回想一遍李斯的样貌,李斯比较像。
或许是多年郁郁不得志,韩非整体气质看起来有些沉郁,恍若无声的脚步落下,锐利的目光便如鹰隼一般望来。
“非子安好。”
韩非带着些许自嘲,笑道:“未曾想到,吾王瞧不上的东西,识货的人却在他国与后世,秦王相邀,后世称‘子’。”
嘴上说着自我贬低的话,韩非的神情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弃。
“法家的代表人物和集大成者——韩非子,你将法家学说推向了新的高峰。”
韩非笑了笑,对于后世的认同他是心喜的,不过这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的母国即将抛弃他了,这话不准确,他的母国已经抛弃他了,现在不过是等待将他端上餐桌的时机,等待秦王出一个合适的价码。
他一辈子为了强韩而努力,但王上总是不耐烦听,到了现在说不上心灰意冷,只是确实有几分疲惫。
“法家在后世还在吗?”
他这一生只有两件事一直在努力,一是强韩,二是法家学问,如今强韩没有希望了,法家倒是还值得他多问一句。
韩非望着王知我,后世人选择了秦,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他想不到两千年后的世界如何,但如果是他现在突然去到八百年前的周,身处牧野之战时期,他会毫不犹豫站在周武王那边。
向来只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三晋之地,唯韩四面皆敌,西秦、北魏、南楚、东齐,各个都是称霸一时的强国,且地处要地,卡住秦国北上的路,易攻难守,发展艰难。
若上任的王没有魄力、决心、胆识,韩国很难改变,申不害死后,韩国变法立马分崩离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韩国并非无法强大,可是人的私心太多了,它干扰了这种进程。
唯有一切决断于法,用法律去约束人的行为,民众愚昧、浅薄,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遵从王令即可。
明法者强,慢法者弱。秦王遵商君法,商君死而法不废,于是秦国从秦孝公起就逐步成为霸主,而韩国国君,无恒心、无毅力,申子死而法废,韩国就此逐步沦亡。
而今,秦王又是一不世出的麒麟子,韩非想着他的谏言应该不知道又被韩王扔到哪里去了,韩非笑笑,他看不到韩国的希望在哪里,只要他们的君主一直如此中庸,那韩国不会强大。
“当然还在,但是后世法学和你想的有区别。”王知我在思考怎么措辞,法家和法学,细究起来其实是两种东西。
法家是政治家,也是思想家,它的诞生就是为了改造一个国家的思想,而法学不能说它没有出过政治家和思想家,但它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完善司法体系,本身不是为了培养政治家存在的。
说简单直白的一点,一个是创造者,一个是执剑人。
其中的区别又涉及到两个世界的不同,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韩非含笑看着她,这个四方侯对法家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啊,她无法用精准有力的语言来定义描述,可她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
“你在后世是贵族吗?”
韩非问了一个很冒昧的问题,他觉得王知我的言谈举止给他的感觉都没有王侯子弟或者士吏阶层的含蓄委婉,身上有规训过得痕迹,不过瞧起来却更直来直往,有些市井豪侠的气魄,但她看起来也不像甿隶之人。
王知我不觉生气,她已经认识到灵秦无论在哪里都讲究血脉来历的习惯了,坦然回答:“如果你对贵族的定义是血脉,那我或许能算是你口中的贵族,如果是财产,那我就是流氓。
“但是唯有一点我要说明,即便你不认可。我并不觉得血脉是区分人类阶层的工具,人就是人,不是贵族,也不是贫民,不应该有人对他们下任何定义。”
“你认为人生而平等?”韩非提炼出王知我话语的中心思想,笑意隐去,微微坐直身体,动作细微改变,就给王知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不是我认为,是事实如此。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你师从荀子,儒家经典想必比我纯熟,尧舜二帝因为德行而被推举为王,傅说、?鬲、孙叔敖他们都在市井之间被启用,最终名留青史。
“他们的出生在你看来好吗?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死的时候流出来的血也是红的。假如把时间无限拉长,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我的存在没有意义,今天的谈话没有意义,生死在时间面前也没有意义,因为时间是一条永不回头的长河。”王知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执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呢?知道我是贵族还是平民能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吗?能让你的国家变得更强大吗?”
“不能,但是我想知道,况且礼不下庶人。”韩非先回答了王知我的问题,随后又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世间万物总在不停发展,但自夏启至现在,你说的那些人又有多少呢,一昧崇古尊王,非愚则诬。
“我眼中所见之庶黎,一生浑浑噩噩者不在少数,有恒心、有毅力的屈指可数,那些人抱着必死之心闯「境」,在里面取得珍宝还好,有东西可以交税,倘若一无所获,他们又要上交多少赋税你知道吗?
“如果没有这份心思,安安心心在田间耕作,一年剩下的粮食总能养活他们,一旦生出大志,有多少人会在登上尊位之前就化为枯骨。这些你知道吗?”
韩非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万法独断的人,他师从荀子,儒家思想“仁、爱”一开始他必然也是认同这一点才会拜师儒家门下。
但脱离了韩国这座象牙塔,拜师学艺的那几年,他是确实、认真地看过庶民的生活才会改投法家门下。
儒家,只凭仁爱无法终结这个乱世。
治乱世之民,决不能以宽治人,而要严刑峻法,只要制定完善的法令,法不阿贵,那就是“君无为,法无不为”。
这样的国家才会井然有序,才会永不坠落。
“我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情在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是一样的。我们那边管这个叫试错资本,如你一般出生的人有更多更好的试错资本。
“比如非子你,你想学儒可以拜师荀子,之后学法,虽未拜师,但法家之学你想拿到也不是难事,但是百姓不一样,他们没有钱财,土地是唯一的生存资本。
“如果不是逼到绝境没有人肯出卖土地,也没有人肯拿珍贵的粮食做实验,所以他们一直保持稳定的贫穷。
“家里有聪明的小孩子也无法识别出他们的天赋,只能遵循父辈的教育,让小孩也如田间老黄牛一样,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至死。
“这样的社会是没有活力的,是畸形的,所以秦国才会在商君之后一跃成为诸侯霸主,他们的百姓有一条稳定的上升渠道,可以改变自己和子孙的命运。
“韩国之前变法,强大一时,便如昙花一现,但压不住宗亲贵族,被反噬了,你们的王怯弱,没有血性,又迅速衰弱下去。
“秦人好战,是因为他们上战场杀敌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所以才闻战则喜。我不认为一个国家如此好战是一件好事,但非子,你的国民会在国家遇难时将国事视为家事一样奋勇杀敌吗?
“他们不会,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是韩王的天下,他们认同自己出生卑贱,和天上之人有云泥之别,所以得过且过,跟他们讲什么理想、抱负啊这些,他们听不懂的。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哪里?非子能告诉我吗?”
电脑终于修好了,之后正常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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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