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滴答!
***
“啪啪啪!”
眼角泛上细纹的温婉女子靠在墙边,音符一停,立刻毫不吝啬地鼓掌,她儿子人生第一次完整弹下整首入门钢琴曲。
“好好竟然真的自己独立完整弹完了一首。”
女子弯腰抱起穿着黑色小礼服的男孩,温声鼓励,商量着问。
“真好听,下次练琴的时候,要是妈妈没空陪好好,可不可以让爸爸录下来发给妈妈呢?”
小男孩闻言不由情绪失落起来,绷着嘴点头。
树叶间的缝隙里落下的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花窗打在女子面庞,仿佛绚丽摇曳的彩色霓虹,女子五官变得模糊起来,声音里含着笑意。
“那么好好,又到了发奖励的时间喽!告诉妈妈,你想要什么奖励呢?是去游乐场玩呢,还是逛商场买新玩具呢?”
男孩的下巴骄傲地抬起,不忘捂着换牙期掉了颗牙正漏风的嘴,一脸认真地闷声回:
“都不要,我要跟老师认真学弹琴,要给妈妈弹最喜欢的曲子。”
“......好,妈妈等着。”
砰!
钢琴上那束未送出的参差不齐的幽蓝小花砸到地上,根部笨拙地用丝带捆起。
嘈杂的人声就像是澄澈不朽的流水,色彩融不进黑白的小人盯着面前黄白菊中簇拥的格格不入那束幽蓝,鼻子毫无缘由地骤然发酸。
四面八方冒出的雾气愈发浓郁。
即将吞没那束幽蓝之际,狂风乍起,满天黄白被吹散,薄雾散尽透出的那抹朦胧绯色柔柔打在岿然不动幽蓝之上。
小人从怔愣中脱离,迷迷糊糊间伸出手,似乎想要触及那束光,冰凉从脸侧滑落。
小人一次又一次,一如既往地垂眼盯着脚下被拉长清晰的人影,猛然发觉!
他不用伸手,那束光从来都只是为他而来。
***
滴答!
林晦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恍惚间似乎听到脉搏心脏跳动声,逐渐消弭殆尽重归死寂,回应他只有墙上嘀嗒嘀嗒走着的时钟,脸色青白,惊出一身冷汗。
咔哒。
林晦推开浴室门,赤脚踩上花纹繁复的藏毯,睡袍松垮地披在身上,中间的腰带未系好,发梢末尾还有水珠滴下,沿着身躯流畅的曲线缓缓滑落。
......好久没梦到了。
凌晨五点,夜色黑色尚未褪尽,又染上迷蒙的深蓝。
世界仿佛万籁俱寂。
屏幕骤然亮起,手机光从高挺的鼻梁打下,林晦眉头微皱,眼神纠结地盯着昨天的聊天记录。
那天之后时潇确实毫不掩饰拒绝的态度,不至于说明面上躲着他,就是——。
啧,说不清楚,虽然确实让他挫败不少,不过。
【林晦:时潇,虞镇那边有家店早饭挺好吃的,烟雨桥上风景挺漂亮,要不要一起去(*^▽^*)】
【时潇:不去】
林晦顿了下删掉聊天框敲好的字,原封不动地念了遍发过去。
【林晦:我们上次出任务走访的地点在附近,但没进去,那儿离烟雨桥也不远,虞镇当初划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了,庆隆占得范围不如汝麓多,我问过梁队长,他说有的派出所办案,为了避免办案程序繁琐,不至于说推来推去,老警带新警也都会提一句,要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约定俗成地不太往虞镇里扎。】
【林晦:你真的不想实地看一眼?而且......不想你一个人好不容易放次假还宅在家,连个端茶倒水,陪吃陪玩的都没有。】
【林晦:......时潇,我没放弃追你。】
时潇手背搭在眼上,无语地摸索着被子下无辜被牵连没听完,就被囫囵个砸进床铺的手机,迟疑地盯着最后那句转文字后未读的简短语音后的红点。
三十秒后,时潇面无表情地手机随手往床上一扔,踩着拖鞋走出房间,啪的一声砸上卫浴门。
他现在是真信林晦没追过人。
不,这小子估计连恋爱都没谈过。
他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追人跟狗撵似的奇葩玩意竟然还给被追的下通知,当面的不够,书面的还得留个底儿。
时潇啐了口牙膏沫子。
还五点半,就算上班也用不着五点半起床。
......到底是没睡还是刚起?
不该,宿舍睡眠沉得跟猪似的家伙,闹钟八遍还赖床的家伙能失眠?
梁有志也真是大喇叭,被坑完还不长记性,问什么答什么,让这小子有由头搬出来当挡箭牌。
划开片区后更过名,虞镇这个名字也成了只流传在当地人口中的过去式。
废名后的无人修葺虞镇牌匾,也被风霜吹得残破不堪。
林晦一手搭着车窗,视线落在已经下车的时潇身上,嘴角含笑。
“里面不好走,我去找地方停下车,你在门口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我马上到。”
时潇头也不回摆手离开。
时潇微皱眉盯着,离镇门口最近的那户人家屋檐下有个没通电的私用摄像头。
时潇转过头,神情冷漠地沿着路向前走去,刚想动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视线不期然后扫。
等瞥见远处那道亚麻色身量极高的身影,时潇没做犹豫,抬脚便走,沿着路一家家看过去。
今年洪城冬天的温度整体不算低,没风的时候就不算冷。
时潇按捺住情绪,尽量控制声音,最后没好气地说。
“你早知道了?”
林晦一路没怎么左顾右盼,或者说基本上只往右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时潇聊天。
林晦摇了下头,看向右侧的时潇,低声说:
“先吃饭,咱俩路上说好的,吃饭为主,......你本来胃就不好。”
时潇扫了眼林晦刚才嚷嚷着热执意脱下现在搭在臂弯上的长外套,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大清早的真不嫌冷,再晕了他最多帮这糟心玩意叫辆救护车。
“早餐呢?”
时潇环视了眼空荡荡的空地,拎起单边眉梢,一点台阶不递地冷嘲热讽:“不是说早开了吗?”
空空如也。
林晦表情无辜:“......我发誓,上次我跟卓定远来的时候,他真的出摊了。”
时潇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问:“你和卓定远来的时候几点?”。
林晦见时潇走了,立马跟上,心虚地挠了挠头。
“......八点吧。”
时潇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现在几点?”
林晦心虚地看了眼腕表,幸好刚刚找车位给他拖了会儿时间。
“六点四十三,刚过,但是我小时候他真的出摊很早的。”
“多少年了?”
时潇气极反笑,头也不回地往早留心的河边走,压低声线继续把好不容易放假也没睡成回笼觉剑尖无声地往前递。
“......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到现在都多少年了?”
林晦似乎一点没注意到危险靠近,正在外卖软件上找补,才发现全没到营业时间,语气掺了点无奈地试图安抚。
“我八岁的时候因为我妈工作原因,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记得这里以前叫虞镇的人还挺多,嗯,想想到现在应该有十几年了。”
时潇像是偃兵息鼓似的,淡淡地瞥了眼林晦,冷哼一声结束这个话题。
“再早点日出都能看成了,烟雨桥呢?不是说特好看吗?河边凉,穿上,上次你早退偷跑的帐没算,这个月你别想从我手底下有假。”
林晦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行吧,反正今天都二十多号了。
林晦有眼力见地裹上外套,快步赶上时潇。
“咱俩先找个地儿吃早饭吧,时潇,你饿不饿?”
时潇扫了眼裹严实的林晦,满意地收回视线,下巴微抬。
“......不用,你不是说那家好吃,烟雨桥带路,看完先把我问你的问题回了,再提其他的。你小时候这里住了多久?”
其实上次路过,林晦就发现这里跟他童年记忆里的虞镇出入挺大。
房屋得到重修,街道重新铺设。
化工厂污染的浏阳河被清理干净,虞镇变化挺大,也挺多林晦熟悉的店铺消失,也就那家摊位还在,就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带时潇一起。
林晦趴在浏阳河沿街的护栏,身体微微前倾,潮湿的风卷起水汽拍在脸上,轻声回:
“没多久,大概一年多,我不常住这儿,我爸带我来找我妈的时间多点,变化挺大,上次来要不是导航差点没认出来。”
时潇定定地盯着着横跨浏阳河上方的烟雨桥,也没再多问,语气和缓:
“监控摄像真没拍到杜子京出入?”
林晦偏头看向时潇,轻笑出声,明明理解时潇的意思,偏偏答非所问地回。
“主流街道和分叉口的摄像头的确没有拍到。”
时潇眉头紧锁,直盯林晦,声音再次冷得仿佛像淬了冰。
“林晦,别跟我绕弯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林晦低头看向浏阳河幽深的河底,并不直接回答,淡淡开口:
“......虞镇有意向要被开发成旅游区,时潇,你应该知道吧,考察期还没定下来,挺多游客已经来了。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沿着虞镇一寸一寸的查线索,有些人心里会不舒服,人们会乱想,来外地的游客也会乱想。”
林晦顿了顿,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喃喃自语:
“所以他们只用装不知道,警察来了捡好听的说说,至于摄像头——”
林晦笑起来略弯的眸子瞥向时潇,轻描淡写地说:
“时潇,一句话的事,......不好意思,警官,摄像头刚好坏掉,......啊,我怎么没开啊,真对不起,警官,让你白跑一趟——”
林晦反问时潇,表情依旧是笑的。
“......再不济,一个内存卡的事,你说对不对?而且我们警力投入也没精力,问不完那么多人家。想东西的角度不同而已,不是吗?”
时潇深深望了眼风雨飘摇中依然伫立的烟雨桥,利落地转身离开。
“......哎?不是,时潇,又不是我说的,你别生气!”
林晦见拉不住时潇,他好端端地干嘛提这事,暗骂一声:“你去哪儿?”
时潇:“吃饭,饿了。”
林晦歪着头盯着时潇背影,含笑回:
“好,时间怎么那么快,咱俩都逛一个小时了,哎你等等我。”
林晦扫了眼已经自觉找地方坐的时潇,笑意不由加深了些。
“老板,这一锅出来要多久?”
“马上马上,三分钟!”
正忙着炸油条的李阳听到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好奇,不由抬头瞧了眼,越看越感觉眼熟,油条都不管了,干脆眯眼直盯林晦。
跟记忆里林晦小时候的长相一对,记忆接轨,李阳惊喜道:
“这不是林家小子吗?你妈还好吗?你婶子可没少惦记她那个好街坊哟,一跟人唠起家常,少不得得提你妈,你这个儿是真生猛!一溜烟就长那么高了,比你李叔现在还高半头不止!比你爸也得高不少吧!瞧我这儿唠的,还小时候那口味吧,你等着,李叔给你加量!”
时潇慢条斯理擦筷子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抬眼看向顺茬接话一点异样都没的林晦。
“谢谢李叔,今儿两个人,跟朋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您还念着我——喏,要这个和这个。”
李阳用汗巾擦了下汗,拍着胸脯豪爽一笑:
“那可不!我这记忆力可是好得很,再说了乍一看你小子跟你妈长得像的很,那眼睛小的时候就跟你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糖没了?你等着,我去后边给你拿袋新的,你小子不是打小起就不爱吃甜的?这长大了也爱吃了?”
李阳从后边一出来,不知道想起什么,截断话头又提起一件事,一巴掌拍林晦肩头上抢白。
“......不过咱虞镇能有今天那么热闹,可真多亏你小子,哎哎哎,李叔可没跟你揽事啊,正事你李叔撒不了一句谎!”
李阳把早餐摆在两人面前,边走边说:
“他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小子惦记着咱这呢。你李叔没啥钱,这你朋友?行,李叔记个熟脸,以后只要你俩来,带多少人李叔都免费。吃吧吃吧!你——”
时潇眉头一动,睨了眼始终面色不改的林晦。
林晦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一分没减,笑着回:“李叔,有客人来了,您别忙活我俩了,快去吧。”
“......老板!”
李阳远远应了声,一摆手走了,吆喝道:“来喽!”
时潇不紧不慢端着搅开的豆浆喝了口,甜度刚好。
时潇好整以暇抬眼问:“小研究生,解释解释吧。”
林晦就跟没听到似的,还在试图阻拦时潇的动作,就差手把手指导。
“......不是,你别直接喝啊,油条得蘸着豆浆,蘸两三秒那种,你试试真的糯中带脆,奶中带甜。”
时潇吊起眉梢,无语地斜睨着林晦。
“......我发现——你事儿真的很多,粥要喝白的,油条还得是泡的,吃个早餐事还那么多?还有,别想扯开话题,解释一下话里意思,多亏你......什么意思?”
林晦垂下眼用勺子翻腾着什么都没放的豆浆碗,他真的就是临时起意想跟时潇联络联络感情。
但李叔这问题留的他答不答都是坑,林晦试图挣扎着换个话题。
“......说来话长。”
时潇嘴上拒绝,手上却没耽误油条蘸豆浆,皱着眉试了下,含糊道:
“那就慢慢说,我不急。”
还不错。
林晦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虞镇澄澈的蓝天,低声道:
“我也没做什么,可能以前上学交作业拍的一系列虞镇慢慢有点名气了,左右也是因为虞镇本来也挺不错,才能留住人,它既然不再是虞镇,也不该再有虞镇的没落,我拍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后来再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在跟着瞧过。”
时潇沉默了一下,莫名又想起李阳提的被林晦略过的父母,一时语塞。
难得逻辑混乱的又问了遍,时潇有些含混地确认:“你小时候真住这附近?刚才路过的那个院?”
林晦点了下头。
他妈当时工作调这附近,他爸为了方便他妈通勤,瞒着他妈买了个转手的院子,也是方便当时闹腾的他探视。
下雨的时候挺好看的,时潇问他这干什么,林晦犹豫了几秒,没等话掉地上,回:“是那个,怎么了?是看着门挺新的吧,确实有雇人打理——”
时潇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回家最好的时间点,下意识问那么蠢的问题,索性没做声,低头把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撂下筷子。
“没事,好奇,吃完了没?该走——”
林晦像是才反应过来,用那双人见都得夸两句的眼睛上道地眨巴两下。
时潇话音未落定,林晦就打断:“我想跟你再逛逛。”
时潇照着墙上菜单付完钱起身的动作一停,连带着已经到嗓子眼的话也戛然而止。
时潇不悲不喜地唾弃了几遍撂完话践行没几天就差点忘干净的自己,他当初在意识到对林晦微妙的情感且有选择权的岔路口。
一条路,干脆利落解决林晦,一劳永逸的做法。
另一条路,很多后患,解决林晦身后的问题明显没那么简单。
......他选的该是第一条的,如果林晦当时没那么干脆的捅他面前。
一旦他过了冷静期,不可能考虑第二条难走的路,他不喜欢麻烦。
洪城冬季多雨,前天的暴雨浏阳河水暴涨,河床溢得满满当当。
流水淌过烟雨桥,被阳光一照,闪闪烁烁,河面仿佛滚动着无数颗银珠金粒。
林晦伸了个懒腰,躬身趴在河栏上双手托着下巴,头也不回地抱怨:
“好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地方有那么大。时潇,你累不累?”
时潇心里想着事,中途还抽空接了个吴漾的电话部署点任务,还真被某个当真的笨蛋扯着走街串巷逛到现在,现在又绕回来浏阳河,淡淡讽刺。
“......你老了。”
好久没那么安心欣赏自然风光的林晦也不急,直起身子凑趣道:
“时潇,跟你一起散步真的很舒服。所以——”
时潇最开始想的事还是没定,关上全盘接收吴漾大倒苦水完的聊天界面,啪的一拍裤腿直起身,云淡风轻打断。
“巧了,我不舒服。没有所以,别忘了,你这个月没假,下次再偷跑没那么简单。”
“......”
林晦凑到时潇跟前,直直地盯着时潇毫无波澜的眸子,表情纠结起来,试探性问道:
“说来也是......咱俩见第一面,你好像就看我很不顺眼,为什么?”
肯定没憋什么好话,怎么突然提到第一面。
时潇皱起眉头,思绪回到张如海让林晦提前来警局认认路,顺便兼职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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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时警官是吗?我突然觉得——咱俩好像真是一见如故。”
“我从不跟人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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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晦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俊脸又莫名其妙黑沉下来,敛起笑意,确实有点太轻佻了,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说,可能就是觉得......算了,不想了。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
林晦退后一步,郑重开口:“你好,时潇,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林晦,很高兴认识你。”
时潇面无表情垂眼盯着林晦伸出的右手,足足盯了半晌,扭开脸,左手虚虚地搭上林晦的右手,一触即分。
算了,就当糊弄小孩儿。
林晦不退反进,低低笑出声,用了点气力握住时潇修长有力的手掌。
或者说,......变相扣住。
砰!
九更,五千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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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