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荒原的流放之歌 第4章 第 4 章

何喻之怔住了，因为他在编排时根本没考虑逻辑。

“比如时空的变换和感情的推进？”白修辰似乎是想简化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帮到何喻之多少。

何喻之听着自己的心脏愈跳愈快，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太为难新人了，白老师，”名叫阮瑄宁的民乐演奏家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看重创作逻辑的，有时候真的就只靠灵光一闪。”

“白老师可是演奏巴赫的好手。我小时候的钢琴老师就说过，只有数理逻辑好的人才弹得好巴赫。”唱作人薇薇安说道。

何喻之心里万分感激她们为自己解围。

白修辰道：“比起一闪而过的灵感，我确实更欣赏有逻辑支撑的设计。不过你现有的这一段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他顿了一下，笑着说道：“加油。”

白修辰这是在鼓励他吗？

终于，何喻之憋在胸口的气息释放了出来。

阮瑄宁说道：“听说你很擅长唱歌。你打算把歌曲融合进去吗？”

“确实有这个打算！”何喻之道，虽然他根本没想好该以什么形式把自己的声音融合进去。难不成直接在剧场中复刻地下通道的弹唱吗？

不过按照白修辰的思路，如果自己能给出这样做的理由，对方说不定真能接受自己在剧场里“卖唱”。

何喻之环顾四周，发现再没有人说话。然后，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家纷纷给他鼓起掌来。

他又怔住了。

好像有某种暖流涌入了他的心里。恍惚间，他真觉得自己成为了这个群体的一员。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活动结束前，大家举手通过了一个主题：触，因为现在有好几个作品都或多或少地与“亲密感”相关。不过，何喻之暂时还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去体现这个主题。

“白老师，这学期你还是每周二4到6点在办公室吗？”远洲问他。

“不是，改到周五了。”白修辰答道。

“还是在音乐系407？”

“对，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何喻之脚步一顿，心想要不要明天去一趟。这样做，也许能收获一些更详细的建议。

***

次日下午4时，何喻之准时出现在了音乐系407门前。

办公室房门半开，里面除了白修辰外还有两个人。正在提问的那位他没见过，可能是白修辰课上的学生，还有一位坐在沙发上等待，正是絮语工坊的那位博士生远洲。

何喻之探了探头，没敢直接进去，而是在走廊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何喻之用手机看了十几分钟的艺术史阅读材料后，看见第一个提问的学生走了出来。他又读了许久，接着还刷了一会儿视频，听到办公室内传来了好几阵笑声，这才等到远洲出来。

早知道提前五分钟到了，何喻之心想。

他走向407，见白修辰正站在书架旁整理书籍。他的办公室有满满一架子的书，其中不乏巴赫的曲谱及相关著作。

这在当下的年代非常少见，因为哪怕是高知人群也很少拥有纸书了。

白修辰转过身，扶了扶眼镜：“你来了。”

“白教授，打扰了。”何喻之小心地向里走去。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书架上飘落下来。何喻之正好在旁边，就蹲下帮忙把它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拍立得照片，是身着毕业袍、手捧花束的白修辰与一位女士的合影。这位女士身着浅蓝色的长裙，看起来年龄与白修辰相仿。他们背后是一幢造型奇异的房子，在它橙色的墙面上覆盖着好些大块、折叠的金属片。

何喻之捡起照片，发现背面写有一串紫色的小字。他没细看，只注意到好像是148开头的字符，最后几位是“-657”。

他将照片递给白修辰，并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白修辰接过照片，说了声谢谢，并小心地将它插回书架边缘，紧挨着一本名叫《仿脑媒介隐写概论》的书。

何喻之禁不住疑惑：隐写是什么意思？总该不会是用隐形墨水写字的意思吧？

白修辰回到办公椅上，并示意何喻之在沙发上落座，中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那个，白教授，你昨天说编排要有逻辑——”

“我猜到你要问这个。等我给你找个例子，”白修辰合上眼，“稍等。”

片刻后，房间里开始播放音乐。他重新睁开眼。

“你听这段。”他说道。

何喻之听到一阵飘渺的风声，感到仿佛置身于荒凉的原野。紧接着他听到了高频率的嗡鸣，似有若无，好像是……夜空上忽闪的极光。慢慢地，这声音渐弱，直至消逝，而后忽然被合成器贝斯取缔，后者如同高压电流般震荡。

何喻之感受到了真实的危机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智械敌人将他所在的建筑击碎。

接着，风声再起，配合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使气流一波一波地向他的耳膜冲击。然后是主旋律；往复的几个音，顶着风声渐强。

他听到了人声吟诵着模糊的音节，悲凉而孤寂，直至某个音忽然转调，格局变得壮阔，情绪变得释然。而后是主旋律的回归，这次使用了不同的音色；它渐弱，直至消亡于风声之中。

最后，极光再次闪烁起来，并与寒风一道归于死寂。

“你听见了什么？或者说，看见了什么？”白修辰问道。

何喻之盯着地板，有些踌躇。他不确定自己幻想的那些画面有没有分享的价值。

他思索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看见了……空旷的原野，寒冷，萧瑟，天上有极光。原野上有一位流离失所的士兵。他在战斗……与智械战斗。濒死之刻他回忆起……部族，还有人类。这让他重新燃起斗志，从而选择继续战斗，但最终……他依然逃不过死亡，与敌人同归于尽。”

说完了，他转向白修辰：“这是什么音乐？是电影配乐吗？”

“没错，”白修辰肯定道，“要不要看看自己猜对了多少？”

一段视频被投放在墙壁上。何喻之发誓自己没看过这部电影，但他确实猜到了十有**。

“这是什么片子？”他问道。

“《数字荒原的流放者》。”白修辰答，并在停顿片刻后继续道，“那天你提完问题之后，我也在想我说的‘逻辑’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就你的作品而言，与其说是逻辑，不如说是故事。”

何喻之问道：“你是说，需要把每段声音与情节对应上吗？”

“可以这样试试。”

何喻之心想，这一趟来得果然值得，直接把抽象的问题具体化了。虽然还没具体到可以直接实施方案的程度，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方向。

他谢过白修辰，继而开启下一个话题：

“关于‘触’，那个主题……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增加一些和观众互动的元素。但具体怎么互动，我暂时还没有概念。”

“这就跟你想讲的故事有关了，”白修辰若有所思，“关于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应该还是与地下通道有关吧。”

“那你可能得思考一下剧场里的观众和地下通道的观众有什么关联。我就不说太多了，毕竟这是你的节目。”

“好。”何喻之点头道。

也不知道白修辰本人想准备怎样的节目——关于这一点，何喻之昨天就很好奇了。虽然他很想现在就问问看，但他明白，说不定到下周，白修辰就会主动分享了。

何喻之开始问学习方面的问题：“白教授，你有没有推荐的软件学习资源？”

上次使用的网站虽然很好用，但他还想了解一下有没有更好的资源。

白修辰转发了一些网站给他。

“你学得很快，”白修辰笑着夸赞他，“没想到你只用两周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没有没有……”何喻之仍然很不习惯被人夸赞。

他又问白修辰要了一些乐理学习资料。白修辰这次不仅给他发了网站，还借了两本书给他。

半晌，身旁的人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你决定留下来了？”

何喻之正在往包里塞书，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地望向白修辰。

“你决定要加入絮语了吗？”

何喻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白修辰一个确定的答复。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在哪个时间点下定决心的。是在重新发现地下通道那些声音的时刻吗？还是被絮语成员们友好的讨论所打动的时刻 ？或者，难道是收到白修辰鼓励的时刻？

“对。”何喻之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很高兴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其实，他今天来这一趟，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他好奇已久，但一直觉得不合适。

不管了。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白教授——”

“不用叫我教授，”白修辰笑道。“我不是你的老师。叫我名字就行。”

“……好。”何喻之一时语塞。

怎么不早说？他这是忍了自己多久了？

再说，直接叫白修辰本名吗？何喻之并不觉得自己能叫出口。

白修辰不是他的老师，那算什么？朋友肯定不是，顶多算熟人吧。或者说……

何喻之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问题，直到约莫五秒钟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两个字：

上司。

不对不对……

当然，也正是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原本的问题：“我想问一下，参与演出能获得多少新邦联币？”

这问题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白修辰会不会觉得他就是为了钱才参加活动的？

那边白修辰倒是算了起来：“我想想。这肯定是取决于观众数量的。像这次我们平均每场有60来个观众，一共演了6场，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就是……5400，再加上新大的艺术补贴，最后能有个7000。”

原来絮语工坊获得了学校的补贴，何喻之心想。

“怎么，嫌少？”白修辰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是不是！”何喻之赶忙回应。他哪敢嫌少呢。再说如果以后可以一直参加的话，这笔收入还能为他的生活提供一定程度的保底。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何喻之注意到自己书包拉链还没拉，于是返回去将它拉上。

是不是该走了？他想着，毕竟自己再想不到别的问题了。

白修辰却突然问道：“你觉得金钱和知识，哪个更重要？”

“嗯？”

何喻之刚想站起来。他纳闷地盯着白修辰——这问题多少有些突兀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

“看手机。”白修辰放松地靠向椅背。

何喻之感觉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抽出手机，打开屏幕，见到对方发给他了一篇文章，标题是：

特别招生考试开启！

下面还有副标题：

丰厚奖学金待你领！

他点开，发现这是隔壁大都会艺术学院新发的文章，里面介绍了他们学校今年新推出的招生项目，主要面向这两类人群：一是贫困学生，二是未参加意识上传者。

考试要求高中毕业，不限年龄，只要能通过评审，就能入学；如果足够优秀，就会获得全额奖学金。评审结果将于一周后公布。

何喻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欣喜了一秒钟，却很快警告自己：你真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吗？

等他继续往下读了几行，仅存的一丝欣喜也荡然无存了——音乐与表演相关专业的考生需要准备一个现场节目与一个电子格式作品。现场考核时间是3月26日下午，也就是四周后，还是个周四；电子作品的最晚提交时间是那天晚上。

他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出两个专业级的作品。

他抬起头来问白修辰：“难道你想让我参加这个？”

为什么只留这么短的时间给人准备？

他内心的一个声音异常冷静地说道：大都会也许根本就没想让人通过。毕竟，大部份人都很不情愿给没有意识ID的人办事——何喻之每次申领补助金的时候都得在办事处软磨硬泡大半天。

白修辰却只是说：“继续看。”

何喻之又把文章拉到底，发现还有一条：考生一旦被录取，需要在4月6日至8月28日参加相关专业的预科培训，以达到统考录取者的水平。培训时间是每晚6时至9时，包含周末。

“如果被录取，你会错过这期间所有的晚高峰、所有的工作坊和下一轮演出。”白修辰道，“在这种前提下，你还会想试一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