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涧苑里,高灼言与林晦山神色皆凝重不已,两人正与一将军打扮的中年男子沉声交谈。
云怀璧掀帘而入,拱手见礼:“林山长,高山长。这位是?”
中年男子回礼道:“浙江都司佥事、郑指挥使副将,郑穆。”
“郑指挥使?郑知简的父亲?”
郑穆点头:“郑穆代指挥使向云先生问安。”
此人称呼她为云先生而非舒先生,云怀璧微微蹙眉,看向林晦山。
林晦山道:“我早已知晓你的身份,不必忌讳。”
“所以山长叫我过来是为了——”
郑穆递给她一张字条:
欲救郑易,交出云舒
字迹歪歪扭扭,云怀璧一眼便认了出来,嘲笑道:“十年了,远藤义溶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得难看。怎么,这次的倭寇首领,又是他?”
郑穆颔首:“云先生十年前的对手。”
“对手不至于,手下败将罢了。”
郑穆忧心忡忡道:“可这次有点麻烦。知简在押送粮草的路途中,遇上了偷潜上岸的一队倭寇。倭寇没能截获粮草,但劫走了知简。次日,一枚羽箭射入了饶总督和郑指挥使的营帐,箭杆上便缠着这张字条。郑指挥使派我前来东林书院,就是想请先生——”
“想拿我换郑知简?”
“是。求先生体谅。”
云怀璧问:“两位山长的意思呢?”
林晦山答:“以你与远藤的宿怨旧仇,你若进了倭寇贼船,必定……”他不忍再说下去:“可知简既是东林书院的学生,也是郑指挥使的爱子,我等不能袖手旁观。”
他看了一眼高灼言:“灼言让你自己拿主意。若你愿意前去,书院必竭尽所能保你平安;若你不愿,我二人必竭尽全力与郑指挥使和郑副将交涉。”
“多谢两位山长。”
云怀璧真诚道。
郑穆急不可耐:“先生侠肝义胆、忠君爱民,知简又是先生的学生,想必先生不会见死不救吧!”
云怀璧笑道:“平时骂我牝佞,要我送死的时候夸我侠肝义胆,未免太可笑了。”
郑穆僵住。
高灼言与林晦山同样一言不发。
云怀璧慢慢摩挲着字条,半晌回道:“最多三个月,云舒必还东林书院一个全须全尾的郑知简,但请两位山长和郑副将替云舒隐瞒身份,免我后顾之忧。”
郑穆喜极而泣,深深俯首:“先生大义。”
*
午后,高灼言孤身来了静阑苑,见茗儿淌眼抹泪地收拾着金银细软,而云怀璧伏在案桌前,拿极细的狼毫不知描画些什么。
云怀璧另取一张空白宣纸覆住画像,起身相迎:“高兄来了。”
茗儿懂事地阖门回避。
高灼言道:“我还是担心。”
云怀璧笑道:“以高兄对我的了解,应该清楚我一定会去,不仅仅是为了郑知简,更是因为我怀疑……”
高灼言接道:“有人通倭。”
“不错”,云怀璧点头:“远藤若一早便知我在江南,绝不敢贸然发兵来犯。我猜想,郑知简被劫走后,有人给郑指挥使出了这个馊主意,既可保郑知简平安,又能借倭寇的手除了我。”
高灼言道:“此去凶险万分,书院的护卫都是些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好在我府中还有几个暗卫——”
“不必了”,云怀璧打断道:“我一个人去就成。”
高灼言愣了愣:“至少带上茗儿,她有武功在身,也能照顾你的起居。”
“我一个人去就成。”
“云舒!”
“高兄”,云怀璧盯着他:“我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忤逆。”
“忤逆?!”
高灼言如被针刺般连连退步:“云舒,你将旁人的关怀当做忤逆是么?你知道浙江有多危险吗?前方倭寇想将你碎尸万段,后方有人不惜通倭也要将你置于死地!可你呢,你一介江湖白衣,如今连佩剑也拿不起!你靠什么揪出通倭之人,又靠什么救回郑知简?”
云怀璧点了点太阳穴:“脑子。”
高灼言气笑了:“若这天底下所有事情你都能确保万无一失,当初又怎么会着了西厂的道?”
云怀璧不满他重翻旧账,怒气顿生:“那是因为我乐意!我告诉你,这些年我被人挖过无数个陷阱,元曦宫贪腐案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浅水洼而已,若不是我自己愿意跳进去,谁能奈我何?!”
这番话恰好印证了高灼言心中所想,他霎时满面颓然:“云舒……你就这么喜欢荀微么,给了他西厂还不够,就连他给你下的套你也主动往里钻,不惜身家不惜性命……你在书院为阉党辩护,想必也是念着他的缘故吧……”
云怀璧被问懵了,片刻后才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不可理喻。”
“那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你说你是被他逼迫的,你说你有把柄在他手上!你说啊!!”
云怀璧只觉得面前的高灼言与疯子无异,哪里还有半分君子端方的模样。她不想和他争吵,送客道:“我很忙,高兄先回去吧。元耀——”
元耀应声而入。
高灼言立刻恢复了一派的清冷庄严。他积攒了心里所有的怒火,重重地拂了衣袖,狠狠地扭头就走。
茗儿瑟瑟缩缩地溜进来:“先生,荀微是谁啊?”
“西厂提督太监,一个大美人。”
“先生……你不是说你的心上人已经死在一场大火里的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荀微呢……”
“心上人?”云怀璧莫名其妙:“我从来就不喜欢荀微。”
茗儿嘟嘟囔囔:“那老爷吃的哪门子醋噢。”
“你说什么?”
茗儿慌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云怀璧不再多想,她掀开空白宣纸,仔细端详着自己笔下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她落下最后一笔,将画像卷起来收进袖子里,继而抄起茗儿收拾好的小包袱,掐了掐她圆滚的脸蛋:“我走啦。”
“先生,我会很想你的。”
云怀璧笑道:“想我的时候就看看书,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记得将四书背完,回来我要检查的。”
“嗯!”
*
说是一个人去,就是一个人去。
离开书院不过三里地,云怀璧轻松地甩开了郑穆,先去了趟问棋楼。
问棋楼一共十三层,最顶层只有一座雅间,三道两尺厚的墙体足以隔绝所有声音。
云怀璧慢悠悠地喝完了半盏茶,才听到来人的动静。
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一袭粗布麻衣,眉眼与周从愿颇有几分相似。
“周真来晚了,望云先生见谅。”
云怀璧起身回礼:“是我临时有事,等不及约定的那一日,便急着见周少爷一面,还望周少爷海涵。”
“我字从心,云先生唤我从心就好”,周从心提壶续满她杯里的茶:“我是徽儿的兄长。周家世代经商,祖坟冒了青烟才出了徽儿这位二品大员,我一直想当面拜谢先生对小妹的提携之恩,奈何江南琐事缠身,实难往京城去。”
云怀璧道:“从愿才华横溢、极通识人断案,刑部尚书的位置,她坐得。”
“此亦是小妹心之所愿”,周从心笑得开朗:“听手下说,云先生想让我帮忙找一个人?”
“是两个。”
云怀璧展开两份书卷。
第一份是徐仲呈绘制的王造化画像,瘦小精悍但仙风道骨的老头。
“这个人叫王灵、字造化,已近耳顺,九年前是个道士,现在不知在做何营生。”
第二份是她简单勾勒的轮廓,笔触甚是潦草,只能勉强认得出是个壮年男子。
“这位不知姓名,与阁下一般年纪。我不善丹青,恐难以辨认。”
周从心却点着第二份画像道:“此人气质与常人不同,云先生画出了神韵,我倒觉得比那老道士更好找寻。先生给我多长时间?”
云怀璧道:“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来问棋楼。”
周从心应道:“无论有无线索,周某必给先生一个交代。”
云怀璧又道:“倘若我没有来,后续的事情就得烦请阁下代劳了。”
如高灼言所说,她并不确保自己能活着回来。
“先生请讲。”
“两个人若都没有找到,便不必再找了;若找到了王造化,劳烦将他交给惠山上一个叫徐仲呈的道士;若找到了这个人——”云怀璧指尖轻点:“阁下应该有些江湖手段吧。”
周从心噗嗤笑道:“没想到先生曾高居庙堂,竟也知道江湖手段。”
“从前有位混迹江湖的朋友”,云怀璧继续道:“若找到了这个人,劳烦阁下替我了结了他。”
“没问题。”
“阁下不问问他是谁么?”
“忠人之事就好,何必刨根问底。”
云怀璧郑重行礼:“那便拜托了。”
周从心双手握拳扶起她的胳膊,瞟到她腰间空空荡荡,笑道:“先生今日没带小妹的九色佩出门吗?”
“实在太过招摇。”
周从心哈哈大笑:“小妹想保先生在江南衣食无忧,周某明白。先生往后若有囊中羞涩的时候,可写下“如徽如真,从心从愿”八个字,任意交给一位钱庄老板,自会有人将银票送到先生手上。”
还是亲学生贴心呐。
云怀璧再三道谢后,离了问棋楼,买下一匹骏马,直奔浙江宁波沿海而去。
吵架了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看戏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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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临危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