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风炉发出浅浅的嗡嗡声,内置灯洒下满箱橙黄色的光,几乎将烤架上的干橘皮染成黑褐色。
被翻转一面后突出的白色橘瓤像浑圆的小肚子,里面满载着密集的油室。
第一次将剥出来的橘皮烘干时,满屋柑皮清香,这次是对橘皮的第二次烘烤,与前次不同,这会儿空气中逐渐生出一股甜味,夹杂一点儿山楂混合奶油的香味。
这种混合的味道极好闻,也叫计星星对自制陈皮的最终成品更多了些期待。
她将手里的水粉颜料盘搁置在一旁的台面上,端过调料盘调试颜色,操作过程中也慢慢静下心来,待判断颜色一致了,取过画架对着画稿添色。
橙黄色的水彩烘托出食材主环境,黑褐色的橘皮,暗黄色的橘瓤……
“叮!”烤箱烘烤结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时间分秒不察地溜走,计星星正专注着手底下的活,猛地被声音一惊,浑身一颤,水中沾着水粉颜料的画笔不出意外地意外晕染开去,她无言地挪开画笔,看着一片橙黄中突兀出现的黑褐色线条叹出口浊气,只能一会儿重新画了。
等第二次烘干结束,仍需要继续处理烤箱里的干橘皮,对其进行第二次蒸制。
计星星将画架挪至身后,打开烤箱后厨房里的果香更浓郁些,她享受地深呼吸,好闻的香气是足以叫人心情愉悦的。
当戴上防烫手套取出烤盘时,手机在裤兜里不停震动着,她将烤盘放到台面板上,取下手套摸出手机,来电是她的责编,周乐。
接通电话,对方一开口是嘶哑的破铜锣嗓音:“星星,我流感了,刚微信给你留言没回复,想着你可能在忙,就给你回个电话,”她发烧了,连平时爽朗的声音也满是低迷,“我安排别人过去取稿。”
大学时期,计星星便一直在餐厅后厨帮厨,平时在宿舍捣鼓一些创新菜,会把烹制过程以手帐的形式记录下来,在网络上分享出来,这个笔耕不辍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渐渐也有了收获。
三年前,周乐看到计星星的商业价值,勾搭她走上十八线小画手之路,这三年里她在这条路上埋首狂奔,如今由她编写绘画的第三册原创菜谱也要准备出版了。
因菜品新齐,烹制流程简洁、用料精确,又辅以食物精致的水粉描摹……简言之,作为非科班出身厨子里最会写写画画的人精心打造的作品,前两册市场反响不错,算是打了一个不错的开头。
一边听着对方嘱咐,计星星一边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烤干的橘子皮放进蒸笼上,嘴上应承着“好”。
周乐轻咳了两声:“一会儿他差不多十点半左右到,你把稿件交给他就可以。”
计星星听她咳嗽的厉害,捏着手机认真叮嘱她:“嗯嗯,那你注意休息,该去医院就去医院,不要硬扛啊,你家里有人在吗。”
“在呢,他会照顾好我的,不然他可就没老婆了。”听对方还有精力开玩笑,计星星不由失笑。
“对了,现在天气转凉,你也注意防寒保暖啊。”因周乐喉咙不适实在不想多说,两人聊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计星星打着煤气灶后,等待蒸制完成的二十分钟里她重新开始绘制画稿,重来一次也不是没有收获,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构图较第一次更严谨些。
等画稿完成,三蒸四烤也顺利结束了,正宗的广东柑皮经过三蒸三烤过后还需要经过三年的陈化才可以被称呼为陈皮。
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计星星家的院子里有颗小橘子树,是以她用的一半是自家院子里的橘子皮,一半是广东新会柑皮,也正好能做个对比。
等取出成品,她凑近新皮轻嗅,香味收敛许多,果味与香甜的奶油味依旧是浅淡的,闻着很舒服,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尝尝新皮的味道了。
她将画架颜料等物重新归置到客厅收纳角,待陈皮晾凉后,品相完好的三瓣陈皮分产地收集到两个玻璃罐里保存,交给时间继续陈化。
这些每年都需要拿出来翻翻晒晒,可以保存一二十年之久,年限越久的陈皮价值自然也是更高的。
计星星给玻璃罐子贴上标签,把它搁置到客厅餐边柜上,瞄了眼时间,已临近中午十一点,单忙活完这些就耗费了四个多小时。
已经过了约定的取稿时间,取稿件的人迟迟没有前来,她走到落地窗边看向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已经零星飘起了雨滴。
她抬手将窗户关上,低头查收微信留言,可惜并没有找到周乐预留的对方的联系方式。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还是再等等吧,如是想着,她也就将这件事情暂时放下了。
回到厨房,把预留的几朵漂亮的三瓣陈皮放进塑料密实袋,和客厅木质茶几上的手稿堆置在一起,准备一会儿托那人带给周乐。
中午的食谱是陈皮普洱红烧肉、清炒西兰花,因为时间已近午时,她不得不加紧动作,先煮上饭,而后取烤盘上几块碎陈皮清洗干净,冷水泡发十分钟。
最后剩下的碎皮子用塑料密封袋分单次用量收集起来,放在头顶上的橱柜里,期间计星星捡了一块碎末尝了,柑橘味很浓,带着一点点甜,回味微苦。
嚼碎皮子,她砸吧了一会儿嘴吧,觉得多少有点麻嘴,实在不算好吃,不知道陈化上三年会不会有质的变化,也不知道和红烧肉碰撞在一起后会不会有惊喜。
今早在菜场购入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很是新鲜,切方块洗净泡出血水后冷水下锅,生姜切片、葱白打结后下锅里,水沸打出浮沫后捞出。
锅内先下五花肉、姜块、葱段,编出少量油脂后投入冰糖翻炒上色后关火,乘出倒入电子炖锅里后投入平时烹制红烧肉用量一半的桂皮、八角等大料,两勺生抽,一勺老抽,陈皮刮去白瓤切丝,连同过滤好的普洱茶汤倒入炖锅里慢慢炖煮。
收拾完这些,门铃声朦胧不清地传进厨房,计星星侧耳仔细听了才听真切,或许是那人到了?
她洗干净手,取下身上的围裙搁在客厅椅子上,赶到门口给来人开门。
周礼原本在附近钓鱼,接到姐姐周乐的拜托——帮忙取稿件时,鱼一条没钓上,人倒是已经吹了两个多小时冷风了,他原本也是想要拒绝的,当然一开口就被她驳回了。
按照周乐的描述,周礼要不是有周家半幅身家供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街溜子,平时无所事事就算了,关键时刻还靠不上云云。
周礼像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登时头大如斗,到底还是应下了。
虽有些不情不愿,但既然应下了,依他的性格是绝不会出尔反尔的,可惜车到半路就没电了,他就没找一个能用的充电桩,又遇上大雨,地方太偏,叫车都叫不到,连公交车都只有一小时一班……
考虑车子熄火的地方距离目的地不算远,最终他是靠11路腿着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过来途中都经历了什么磨难!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外套的连帽盖在脑袋上,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一身影视剧里变态杀人狂的标配造型。
计星星有些后悔直接给来人开门,至少该透过猫眼先确定下对方身份的,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手有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要“缚”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你是?”
周礼抬手摘下帽子,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淋湿,一缕缕地黏在一起,稀稀拉拉的,凌乱且肆意,发尾的雨水沿着他侧脸一路滑下,从下巴掉落在外套上,和无数的水滴一起向地面砸落,或许最终汇聚向河流:“计星星?”
计星星的左眼皮险危危地跳了两下,小心翼翼地答道:“嗯,我是。”
他果然长了一张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脸,倒不是对方拥有着什么彪悍体格或满脸横肉,相反,他有些清瘦,五官立体深邃,唯有那一双狭长上扬的凤眼,搭配着老子不爽的睥睨神态,多少有点让人气弱……
周礼极为冷淡,简洁明了表明来意:“周礼,周乐让我来取稿。”
计星星和善地假笑着默默挪开,将人让进屋内,声音比细蚊也没大多少:“麻烦你了,稍等哈。”
屋外的雨下得声势浩大,天色也暗得出奇,她打开室内的照明灯,将准备好的画稿、陈皮等物包进防水塑料袋中,把东西交给他,送客意图明显地把人往外引:“周先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谢谢。”
周礼应了一声,接过东西后却定定站着也不见告辞。
计星星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再接再厉地提醒:“那你是现在回吗?”
周礼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是个身材微胖的矮墩子,一身米黄色的毛衣和包臀裙打扮,瑟缩的样子像只刚出壳的小黄鸭,当然,少了点小黄鸭的可爱:“车坏了,等人过来接我。”
计星星是枚极有眼色的社恐,见他面色不虞,即便想撵人也不敢做的太明显:“那他什么时候到,我先送你出门吧。”
周礼额角抽了抽,逐渐有了些被赶鸭子上架的窘迫,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新奇得让他咬紧了后槽牙,他一字一顿道:“你着急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