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一过,梁予桉和任嘉悦去了竞赛营。乔洁安只请了一周假,想着默默待到乔平乐生日结束后再回厂里上班,没想到这趟回来会与儿子和好。
七月二十二这天是他假期最后一天,上午徐方好他们仨瞒着乔平乐又定了个蛋糕,乔洁安一看直接请他们下了馆子,为了方便找了个离火车站近的店,吃完饭乔平乐又收了一堆礼物。
他看着那堆礼物有点苦恼:“看来我这次分班考应该是考不好了。”
徐方好不解:“这是哪儿来的理?”
“我感觉我今年的幸运都用在生日了,那考试肯定就只能靠我自己,没点运气的话估计不能进重点班。”
乔洁安拍拍他的肩,“没事儿,你好好长大就行了,学习这件事尽力就好。”他想起昨天的趣事,笑着朝他们说,“我昨天还听老梁说,他儿子今年中考没能进四中,说不像我们乐乐成绩那么好。你可不知道,爸爸当时听着可骄傲了。”
乔平乐挠挠脑袋,移开眼:“爸,你这是对我盲目自信。”
“叔叔,你别理他。”徐方好斜他一眼,“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夸你好你还不愿意听。”
“徐方好。”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
“切。”乔平乐撇开脸。
夏黎笑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对了,乔叔叔,你是几点的火车?”
“两点四十,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吃完就好好玩去。”
“不要,我去送你。”乔平乐连着问,“买的是卧铺吗?睡得话能不能睡好啊?为什么不买飞机票?”
乔洁安安抚着他:“火车就挺好,又便宜又实惠,睡一觉醒来就到深圳了。”
林成旭乖巧一笑,表情极具迷惑性:“乔叔叔,就让我们送送你吧,反正这儿离火车站也近,走过去权当散步消消食了。”
“就是啊,乔叔叔。”徐方好跟着附和。
乔洁安最受不了孩子撒娇,笑得合不拢嘴:“行行行。”
几个人收拾完东西,往火车站走。火车站人很多,他们只能送到门口。
乔平乐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乔洁安:“爸,今年过年记得回家,我和爷爷在家里等你回来团年。”
乔洁安接过行李,笑着点点头:“好,爸爸回家过年。”
乔平乐攥着手,没忍住又抱了抱他:“爸,你等等我,等我以后考了好大学,有了好工作,就不用你打工了,我来给你和爷爷养老。”
乔洁安拍着他的后背,第一次觉得他的脊背如此宽阔,曾经小小的一个在他背上撒娇的小孩如今已经高过了他许多,时间真是不留情,一转眼又是七年。
“好,爸爸等你,”乔洁安起身,抚摸着乔平乐的脸,他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触在皮肤上却温暖至极,“我们乐乐真的是长大了。”
身后响起播报声:“从江城到深圳的K1347号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乔洁安松开手,拿过行李箱:“爸爸走了,回去吧。”
乔平乐点着头,看着乔洁安通过检票口,走到进站口,就在他快要进去时,乔平乐心里忽然一疼,他连忙喊着:“爸,我等你回家!”
“知道了,”乔洁安站在里面朝他挥挥手,“快回去吧!”
乔洁安不是很高,也没有很胖,笑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皱纹,黑黄的脸上爬上了很多斑,灰青色的薄衫被风吹起,伸手的胳膊精瘦,他没有看路,不小心被脚下的箱子一绊,连忙扶着旁边的门沿稳稳站住,又抬头望向乔平乐朝他笑。
那笑容温和、暖实,像一座普通的大山,长久安静地屹立在原地,只为他遮风挡雨。
林成旭看乔平乐还望着空荡荡的进站口发呆,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走吧。”
乔平乐揉了揉眼睛,长叹一口气,重新扬起眉:“走,我们回去。”他揽住林成旭往前走,“说起来,阿成,你明天不就要去上海了。”
“对啊,我就不用你们送了,早上九点的飞机,你们估计还在被窝里躺着。”
“林叔叔呢?他不送你啊?”
林成旭笑了下:“他说要送我,我没让,他工作也忙,而且这几天安安身体又不太好了,就不用他多费心了。”
“我们阿成还是如此善解人意啊,爸爸我……”
林成旭揽住他的脖子往下压:“找打啊。”
夏黎拍拍他俩:“行了行了,走吧,回家了。”
他们打了辆车回一号巷,一下车就看见梧桐树下的黎砚,他神色紧张,站立不安。
徐方好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哎,黎爷爷,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黎砚:“保平不见了。”
“什么!”徐方好没反应过来。
林成旭连忙过去:“怎么回事?”
“今天中午吃完饭,我们带着他和小平安一起出去遛弯,就过个马路的功夫,他人就没了影,”黎砚想起刚刚的事就一阵悔意,“都怪我,我当时就应该拉着他的。”
夏黎拂上黎砚的背,轻声道:“姥爷先别自责,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人,人丢多久了?”
“到现在估计快半个小时了,荣生带着建平去了警察局,我留着这儿想着万一他会回来顺便也看着小平安。”
“行,那您就还待着这儿。我们分开去找,张爷爷现在神志不清,一般都会紧跟着你们,会突然走丢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到他了。”夏黎问,“你们散步那条路上有什么和以前不同的东西吗?”
“不同的东西?没什么不同啊,”黎砚思索着,忽然眼睛一顿,“今天路边多了个卖花的小摊这个算吗?”
夏黎点头应道:“算,我记得张爷爷说过,以前李奶奶就是卖花的,他们初遇那天就是李奶奶在归元寺门口卖花。”
乔平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那里吗?”
“去,但不能都不去,”夏黎看向乔平乐和徐方好摇了摇头,“以防万一我猜错了,乐乐,你和方好去附近的公园和小路上找。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很能走路,他们一般会遵循脑海里的记忆去曾经的旧地方,所以每个地方都要有人在。”
林成旭看着夏黎:“那我和你一起去。”
徐方好点点头:“好,那我们俩先走一步。”
林成旭应道:“行,电话联系。”
夏黎看他俩跑走,又转过去朝黎砚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姥爷,别太担心,张爷爷很聪明,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去找肯定能找到的。您就待着这儿等我们回来。”
黎砚望向夏黎那双清亮的眼睛,心里的慌乱好像被抚平一些,他点点头算是应了这句话。
夏黎看他好一点,朝林成旭说:“走,我们不能坐地铁和公交。”
林成旭笑道:“我知道,沿路骑车找最好。”
一号巷离归元寺很远,走路过去最少一个半小时打底,他们摸不准张保平会走哪条路,只能赌着一条路找。
归元寺今天人还好,没有节假日那么多,但来往的香客还是络绎不绝,许是神佛对普通百姓来说真是人间恩赐,不管信与不信都想得到一点幸运和宽慰。
夏黎停好车,刚想去附近找找,手机一响,是黎砚的电话:“夏夏,你们现在在哪儿?”
“刚到归元寺,张爷爷找到了吗?”
黎砚笑了下:“找到了,你猜的没错,他就是走在去归元寺的路上,过马路的时候交警看他不对就拦了下来,还好你们以前给你准备了电话卡,现在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就好。”
“行,既然你们都到门口了,那就进去逛逛吧,求个符保佑一下。”
夏黎抬眼看着归元寺的牌匾,轻声一笑:“好,那我给张爷爷求一个平安符,不是都说归元寺最灵嘛。”
“行。”
夏黎挂了电话,旁边的林成旭也听完了全程,他朝夏黎指了指后面的寺庙:“要进去吗?还是我们先回去?”
“都来到这儿就进去拜一拜吧,给张爷爷求个平安符,点个祈福灯。”
归元寺很大,里面的香客很多,他们从门口进去,免费领了三柱香,在烧香处拜佛,跟着人流往前走,一尊高大的双面观音像立在露天广场上,在烈日下像是渡了层金光,显得十分庄重。
从广场上继续往前走,最后一站是最热闹的罗汉堂,门口竖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南无阿弥陀佛”墙。
林成旭指着左边的罗汉堂:“夏夏,走吧去罗汉堂看看,顺便求个签。”
“你先去,我去给张爷爷祈个福。”夏黎指着右边那快供佛供灯处。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去祈福点个灯很快的,罗汉堂人多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行,我先去帮你探一探。”
夏黎被他的话逗笑:“数个罗汉,求个签,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成旭扬扬眉,轻笑道:“是啊,所以我去帮你试试它好不好,好运的话你再去。”
“求签难道不是求个解?世事无常,哪能件件都好运。”
“神佛不能,我能。”
夏黎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今天穿了件橙色短袖,白皙的肤色被光照得透亮,站在罗汉堂殿前,眉眼高扬,笑容肆意,倒真像自带光环的主角。
尽管嚣张轻狂,却也坦率至诚。
身上总有股打不散的倔强劲儿,让人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
可夏黎却笑着点点头:“嗯,我信,你不是属于凡尘,你是属于魔法世界的橙子。”
林成旭笑了,梨涡浅显。
很好看。
古寺的钟声不知被谁敲响,风里一震一震,雀跃又鲜活。
“那我先进去了,夏夏,快点过来啊。”林成挥挥手,转身走进殿堂,开始数着罗汉。
夏黎看了两眼,转过身,又回头望了一眼,才继续朝右边的祈福处走。
她买了两盏祈福灯。
一盏祈求,张保平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一盏祈佑,林成旭比赛顺利,一生好运。
点完祈福灯,写完祈福卡,夏黎返回朝罗汉堂走,一路上都是祈福的香客,有求姻缘的,有求事业的,有求学业的,还有求癌症消除的。
七级浮屠,无上功德,只盼神佛能看一眼人间。
走到罗汉堂殿前,夏黎的手机响了,她刚接起来,就听见徐方好压抑不止的哭声:“夏夏,张爷爷……他、他走了。”
夏黎双腿有些发软,好在林成旭及时出来扶了她一把,她把语音点开,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就是在回来的路上,他靠在车窗上,警察以为他睡着了,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他、他……”
林成旭听到这儿也明白了,手里刚求的签一下变得很重。
徐方好还在哭:“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找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
檀香散在浮尘间,佛祖以永恒慈悲的目光注视凡世喧嚣,哭声混着散霉运的钟声,风轻轻刮起不知吹走了谁的祈福带,鲜红的祈愿如同落日西沉,一掉下去就没了影。
世事当真是无常啊,转眼间,天就阴了。
夏黎脑袋有点昏沉,手里还拿着刚买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平安符,耳畔传来几道悠远的笑声。
独属于那个可爱老头的憨厚可掬。
她静静地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罗汉堂,松开了手里的平安符。
五百罗汉佛,也拦不住阴阳两隔。
有些事情,求神拜佛,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