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女子的手,示意众人看向指甲的沟壑处:“你们看,虽然很少,但确实能证实她曾用力抓过香灰,我没有闻错。而且,这几名女子的指甲都不长,皆被保养的很好。”
完全可以称得上指如削葱。
“说明她们不是需要务工务农的普通妇人,或有一技之长,或久居深宅。”傅景修分析。
时媱突然打断:“你说一技之长?”
傅景修:“对,世家贵女多留长甲,因为她们不从事劳作,普通百姓又要为生计奔波,哪里能保养得如此之好。只可能是被养在宅中的女子,或者是……”
“为避免勾丝而特意养护的绣女!”时媱瞪大双眼,“我记起自己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了。”
众人看过去,目露期待。
“是绣坊,巧娘失踪的那个锦绣坊。”时媱将许巧儿被隐瞒失踪一事言明,接着道,“我在他们绣楼二层闻到过,锦绣坊的管事和我说那是库房,他没钥匙,没办法进。会不会是他们绑架了这些女子,将她们囚禁在那里,所以对我的造访很是提防。”
“竟还有这等事,时姑娘,有你在简直是如有神助!”傅景修发自肺腑的感叹着,接着道,“你说的巧娘,可是她?”
他看向最右侧手染香灰,昨夜刚遇害的那个女子。
时媱轻轻晃动着脑袋:“不是,巧娘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小猫抓出的疤痕,她或许还没有遇害。”
接着迟疑的问:“若直接从绣坊查,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有些担心巧娘的安危……”
这也是那天得知这一情况后,她和许邵阳没有上报官府的原因。
“可以从香灰入手。”祁晟道,“而且,相同的气味并非确凿的证据,除非能证明这四位女子皆是绣女,且都在锦绣坊失踪。”
“没错,认尸的家眷可都到了?”傅景修转首看向老仵作。
仵作连忙说:“到是到了,但是听办差的衙役说,只有两户人家愿意来认尸,一家姓许,一家姓常。其他的,都以不同的理由推辞了。”
顿时,时媱脸色凝重下来。
她理解,但是心里还是不好受。
且不提女子失踪愿意报官的人有多少,如今又死了,连个愿意带她们回家的亲眷都没有,更叫人难以接受。
“叫他们进来吧,阿晟、时姑娘,我们去旁边商议。”傅景修叹气。
仵作应了一声,连忙打开门。
待请这三位贵人出去后,立刻招呼陪着那几个家眷的差役,带着他们前来认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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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临时官廨中,时媱捧着热茶,心中郁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发一语。
“遣人调阅卷宗口供也是一样的,我也会派手下在附近打听。”傅景修宽慰道,“倒是这个香,是个很好的突破。”
他将包着香灰的帕子放在桌子正中,显然是对这个证物很有信心。
祁晟挨坐在时媱一旁,替她挡住进口处的凉风。
“的确,制香不易,能用这香的人家,或小富即贵,或簪缨世族。”他看向傅景修,“还查吗?”
北地的百姓远没有靠近都城的,南地的百姓富庶,哪怕这里是一州之府,大多数百姓所用的香,仍以低廉的,能驱虫除味的药材为主,此外便是祭祀敬神。
而这女子身上的味道,显然不是其中的任意一种。
如果他没闻错,其中掺有名贵材料伽南,此香不可焚,否则会有腥膻之气,只是这味道很淡,不易叫人察觉。
不等傅景修开口,时媱先瞪大了眼睛,看向祁晟,不理解的质问:“你什么意思,如果是权贵杀人,便不查了吗?”
祁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查,只是查的目的和结果,会大相径庭。”
时媱不解,冷哼:“有什么不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难不成还会因为对方是权贵,便饶其一命吗?太不公平了。
傅景修苦笑着解释:“时姑娘莫误会阿晟,他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问题。”
牵一发而动全身,世家子弟背后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惹火上身,有碍原本的计划。
他沉思良久后,道:“先查,其他的逾后再说,但时姑娘放心,我定会给这些女子一个交代。除了这个,关于妖物的事情,师弟你有眉目吗?”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虐杀女子的,与将其砍头悬挂城楼的,是两个人。
祁晟摇头,不过……若对方若目的不纯,必会在附近观望,倒是不怕他不现身。
“时候不早了,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带她先回去歇息了。”
“急什么,时姑娘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该请她去酒楼吃顿饭的。”
时媱听到二人提及她,收回看着“证物”的双眼,接过话头,婉拒。
“多谢傅观察的好意,但我实在是没胃口,就不吃了。不过,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能不能分我一些香灰,我有个姨母,是做香的,或许可以问问她,尽早破案,救出巧娘。”
傅景修站起身:“当然。”
时媱小心的取出部分收好,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
还未等迈出门槛,就听见隔壁传来悲痛欲绝的哭声。
那哭喊撕破呼啸的风声,回荡于这破庙上空,久久不散,时媱骤然一听,也不禁红了眼眶,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中。
她下意识的抓住祁晟的小臂,心有戚戚。
祁晟动作微滞,低头:“我带你从后面离开?”
“不用,走吧。”
时媱勉强笑了下,路过时,她看到了还算庆幸的许三娘,也看到了晕厥过去的妇人,还有抱着她迷茫呆滞的丈夫。
她想,于这对夫妇而言,最哀痛的事莫过于此了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所爱的女儿,百般娇养的女儿。
走出破庙时,时媱重重吐出一口气。
“还好吗?”祁晟问,“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女子面色发白,叫他不免有些担心。
“还好,你不用陪我,那位姨母不太喜欢陌生人造访。”时媱拒绝。
祁晟自然放心不下:“我把你送到店门口,在外面等你。”
“真不用,把我放在坊市门口就可以,而且,傅观察还有事要和你一起处理吧。”她暂时还不想叫那位章姨母知道祁晟的存在。
祁晟双眸眯起,微暗的眼中一闪锐芒。
“好,现在就去吗?”
“嗯。”时媱踏上马车,回应,然后坐下,疲惫的倚靠在车窗的位置。
祁晟见状也没有打搅,待傅景修也上来后,便让车夫驾车离去。
马车哒哒走远,荒庙只余哭声与哀恸,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着取暖的差役。
其中一名壮汉拍了拍身边走神的男子,问:“喂,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没,没看什么。”男子回,“里面怎么样了。”
“还能咋,刚醒就又哭晕了,可怜呐。”差役面露同情,啐了口唾沫,“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糟蹋了这些姑娘,也不留个全尸叫爹妈认。对了,你们镇妖司呢,找没找到那个使妖法的家伙,听说厉害得很,叫守城的兄弟都睡过去了。”
“哪那么容易。”男子哂笑,不自觉的摩擦着手中的斩妖刀,“没什么事儿我也走了,有事儿去镇妖司寻我。”
差役摆摆手:“没问题,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通情达理的伏察,以往那些,可不好请了,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泥腿子办差。”
“说笑了。”男子刚走两步,又状似不经意的回头问,“对了,刚才走的那三个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还要典史接待。”
差役夸张的呦呵一声,连连凑上前压低声音道:“那个穿白袍的我知道,是康乐长公主她爷们儿,传说中的驸马爷。至于那一男一女,不清楚,估计来头不小,瞧着关系甚是不错。”
男子听完后眸光不定,直接快步离开。差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疑惑怎么如此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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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喧阗,闹市芸芸。
时媱下了马车,便快步朝香印店而去。
行至一半,她再次路过了今日提及的锦绣坊,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子,时媱不禁发出疑问。
若背后之人真的利用这家店物色女子,将她们困在二楼,又是怎么青天白日运出去,还叫许三娘碰到的呢?
据上次许邵阳说,绣坊并无后门。
下意识的,她朝着许巧儿失踪的后巷走去。
可越往后走,周遭越安静。
远离了热闹的人群,稍微有点儿动静便非常吸引注意。听到后方疑似衣物摩擦和脚步的声音,时媱立刻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次数多了,她不禁有些冒汗,心中嘀咕不已。渐渐的,那声音如影随形,越发没了遮掩。
待察觉呼吸就在耳后的时候,时媱猛地转过身,将簪子刺向身后。
“哎呦喂,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巡视的年轻捕快连连往后退,好险躲过擦着眼睛而去的银簪。
这可不兴扎人!
时媱气息微喘,待看清来人后抱歉的说:“我以为……以为是什么歹徒。”
“哪有什么歹徒。”捕快不吐不快,“我们头儿前脚刚吩咐完,让多在这附近转转,说有贼子出没,可你瞧这青天白日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是。”时媱讪笑。
捕快见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禁也别扭起来,放软声音:“罢了,我和你说这个作甚!不过你个姑娘家走什么小路,这地儿荒得很,赶紧离开。你去哪啊,我送你。”
时媱赶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继续巡逻吧。”
可刚离开那捕快的视线,正欲离开巷子,一道黑影从暗处悄然出现,不等她察觉出异样,后颈传来巨痛。
她只觉得眼前从模糊到黑暗,然后就那么直直的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