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修说的义庄,是位于城外不远的荒庙,估计是觉得这些女子死的太过凄惨,冤魂未散,煞气太重,便没有移到城内衙门里。
上马车前,好心的驸马爷再次劝阻,说那地儿实在是不适宜普通人去。
时媱只当他小瞧自己,没有理会。
可等到了那儿,下了马车,饶是对目的地有所想象,她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只见眼前的破庙置于一片荒地中,周遭枯树荒草,没有半户人家,寒冷刺骨的风呼啸穿过,如鬼低泣。
残破的朱漆门半扇已经掉落,不知所踪,剩下的半扇斜斜靠在墙上,摇摇欲坠;悬挂正中的牌匾从中裂开,依稀能辨认出“玉虚观”这三个字。
正走神,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时姑娘?”
时媱扭头看去,竟然是许邵阳和许三娘母子二人,他搀着虚软的、惶惶不安的许三娘,满脸疑问,似是在不解时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另外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夫妻,看着十分憔悴,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竟是满头白发。
“许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来着。”许邵阳苦笑,“是官府的人喊我们来认尸的,说是今早发现的尸体,希望不是巧娘。”
时媱见他语气中只有怅然,没有惊惧,便知晓衙门的人没有多说关于这些尸体的详情。
她迟疑的看向许三娘:“许大哥,要不……让许伯母在外面等你吧,我陪着她,就别进去看了。”
还不等许邵阳回答,许三娘立刻刺声道:“用不着你陪,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我们家巧娘就是你陪没的!”
说罢,她就要挣脱开许邵阳,上前推搡时媱,宣泄心中的不安。
许三娘的这番动作正正被刚走过来的祁晟看到,他忍住抽刀砍掉那只手的心,快步上前揽住时媱的肩,向后带。
“放肆。”
祁晟面无表情的看过去,语气毫无波澜,许三娘却是吓得腿脚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许邵阳连忙搀住母亲,心中暗惊。
这男子又是谁?!
见过不少贵人的许邵阳当即就察觉到祁晟的特殊,他连忙抓住母亲的手,低头道歉。
其实上次和时媱分开后,他心中便隐隐有时媱不是普通黔首的感觉。经过他百般打听,得知那位陪着她的伏察来头不小,甚至即将升至六纹,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这次……
他隐隐用余光看到亲密的二人,心中有奇怪的感觉在滋生。也不知道这男子和她什么关系,是那位传闻中的兄长,还是什么更私密的关系。
若时媱是外室妇,许邵阳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
傅景修此时也走了过来,他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若说祁晟唬人纯靠的是气势,那么平日里锦衣玉食的驸马爷,靠的就是排场。
看着他身后拥围着的捕快和官员,许邵阳马上躬身向前,道:“学生乃是云鹿书院的许邵阳,刚才是我母亲惊惧交加,口不择言下,冲撞了贵人,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云鹿书院的举人?
傅景修狐疑的看看不满的祁晟,再看看被他保护在后面的时媱,觉得不是冲撞这么简单的事儿。
他试探的看向祁晟,询问如何解决。
祁晟却是低下头:“你觉得呢?”
没料到自己好心却不被领情的时媱摇摇头,道:“我没事,先进去吧,案子要紧。”
她没提原不原谅的事儿,只是扯了扯祁晟的袖子,示意别追究了。
祁晟了然,选择尊重她的意见,只是淡漠的扫了眼母子二人,便径直带着她往里走。
“诶……算了算了。”傅景修无视还弓腰的许邵阳,冲着旁边的典史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辛苦您处理一下这里。”
典史受宠若惊的看向这位传说中的驸马爷,赞叹果然是举世无双的怀瑾公子,温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
连忙道:“您放心。”接着又从袖中递上干净的巾帕:“里面沉尸已久,气味驳杂,如果不嫌弃,还请带上这巾帕。”
傅景修没接,轻声拒绝了。
待他走后,典史立刻换了副面容:“你们什么情况,胆子真大,竟然敢得罪驸马带来的贵客!”
许邵阳大惊:“典史误会,我们与那姑娘是邻居,哪里来的得罪一说,只是有些误会,不然那贵客定不会放过我们。”
典史覷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不想耽搁时间纠缠,不耐的摆摆手:“下不为例,你们都是来认尸的吧,跟我来。”
言罢,他甩袖朝破庙偏殿走去。
老夫妇和许家母子紧随其后,不言不语,心中各有各的思量。
先一步抵达的,是时媱三人,傅景修屏退旁人,只留仵作紧随其后。
四具女尸盖着破麻席,停放在临时架起的板子上,因为席子长短不一,只能算是勉强遮住。
傅景修率先开口:“验的如何?有什么发现。”
仵作拱手:“回大人,这几具女尸死亡时间皆不同,最早的已经死了五六天了,身上有野狗食之的痕迹,最晚的应该是昨夜子时死的。皆是死后割下的头颅,若说有什么发现……”
他走到最右侧的尸体前,掀开草席道:“此尸血瘀按压不褪,按理说已死了四到六个时辰,此时又是隆冬,应该难以活动才是,可是她……”
“她怎么了?”傅景修追问。
祁晟看着女子尚且算作柔软的四肢,替仵作回答:“她尚能活动,说明割下头颅之人,在她死后不久,就立刻进行了移动,没有让她在雪地中久留,且,她不是最早被悬挂在城墙上的那一个。”
“那就是说,这女子与凶手相熟喽?愧疚吗?”时媱皱着眉,扭头看向仵作,“能看出是怎么死的吗?”
仵作摇摇头:“不能确定,她们皆被凌虐过,身上伤口众多。但老朽观她余下脖颈处有掐痕,用酒醋熏蒸后,部分尸斑呈暗紫色,或死于扼杀。”
“既然已经将她掐死,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割下头颅。”时媱喃喃,灵光一闪道,“是不想让人认出女子的身份吗?”
都说凶杀案中,七八成以上都是熟人作案,关系无非就是夫妻、邻居、老乡,甚至同窗、情人。
割下头颅,衙门就很难去辨认女子的身份,自然也就追踪不到家中,调查附近的情况。
“或许。”祁晟答。
傅景修亦点点头:“待那些家眷认过尸后,我会派人调查。”
“还有其他疑点吗?”
仵作摇摇头,又迟疑的看向时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能否叫这位姑娘先出去一下。”
不等赶人,时媱咧嘴道:“老丈是想说这些女子被凶犯强合过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此话一出,除了祁晟无动于衷,早已习惯她的快言快语,其他都是惊讶无比。年过五旬的仵作更是呆愣在那里,只是一遍一遍捋着胡子。
时媱半点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和态度,从尸体前挨个行注目礼,突然,她轻咦一声,看向仵作。
“老丈,她们的衣服,是你给找来穿上的吗?”
仵作脸色突变,连连摆手,他给换衣服算是个什么事儿,他也来不及去找这么多女子的衣裳。
祁晟接话:“怎么了。”
时媱让开身体,招呼老丈将所有草席掀开,示意他仔细去看这些女子的衣物。
“老丈说这些女子被凌虐过,是如何凌虐的。”
仵作迟疑,张不开口,最后不得不道:“都是些腌臜手段,鞭子抽打,滴蜡,针刺。”
下|体撕裂贯穿,疑似用过刑具。
时媱不知他心中未语,再次问:“那为何衣物上不见鞭子的抽痕,干干净净,就仿佛新的一样。”
“许是凶犯给穿的。”
“死都死了,奸|淫谋杀一项未落,怎么就那么好心。此外,这几人身材虽都相仿,但总有些区别,而衣服明显是一个人的。”
比如中间女子腰间的衣服松了很多,左侧女子的袖口短了半寸。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四个人穿的是同一个人的衣服。
祁晟:“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虐杀女子的,和砍下头颅将她们吊在城墙的,是两个人。”她掷地有声的回答,“而这衣物,是后者从哪户人家偷来,替她们穿上的。”
傅景修琢磨了会儿,也道:“其实先前我也有所猜测,四名女子死亡时间不一,若是前者想挑衅官府,不用等这么长时间,此举也太过愚蠢,于凶犯没有任何利处。”
“是有人想利用官府的手查案,或者……是复仇。”祁晟总结。
傅景修皱起眉,如此推断下,认尸排查还有意义吗?
他将疑问诉诸,等了会儿,时媱沉声答:“有,不管怎么说,砍下头颅太过异样。这么做的理由无非就两种,一种是过于仇恨,挫骨扬灰;一种是不得已为之,但又替这些女子考虑名节,才出此下策。如此贴心考虑,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很难不怀疑,就是这些女子的家眷所为!”
“有理。”傅景修认同的点点头。
刚想夸赞,就见她冲着昨日刚死的那具尸体打转,鼻尖微耸,像幼仪养的那只拂菻犬。
“时姑娘,你这是……”
还未等他问完,只见时媱拿起了女尸的手,仔细观察着,凑得极近。
她道:“老丈,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能将她指缝间的灰扫下来。”
祁晟:“有发现?”
时媱狐疑,却又很肯定的说:“这个气味很淡,但我绝对不止一次闻到过。”
一次开卷考试,阿媱他们马上就能把线索串联起来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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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