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移步至书肆后院,姜坊主把店门紧闭,隔绝了大部分探究的视线后,便抱着仓鼠妖去小厨房,给时媱她们准备茶点了。
屋内,两人围坐在桌前。
程思嘉仔细打量着时媱,确认她真的没事后轻舒一口气:“没受伤就好,当时只以为起了冲突,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你的事儿,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我也不想的。”时媱无奈的说,“那位陶司捕非要问我如何如何,我说了实话他又不高兴。”
“你啊……”程思嘉点了点她的脑门,语气惯溺。
时媱:“说起他,看刚才那个架势,程姐姐与那位陶司捕关系不睦?”
程思嘉敛了笑意:“也不能说是不睦吧,只是所思所想,大相径庭,不是一路人。”
时媱坐直了身子,凑近:“那也不至于让你不开心呀?是案子不顺利,还是那对双生狐妖的移交出了什么问题。”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程思嘉无奈的摇摇头,“阿媱我问你,你觉得妖,天生该死吗?伏察和妖,真的是势不两立的吗?”
“当然不是。”
时媱想起祁晟,立刻否认,接着道:“妖顺应天道应运而生,更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修成人形,它们就和人一样,有好有坏,所以哪有什么天生该死的说法。至于伏察和妖,这几日我也有研究《妖典》,律条中写的清清楚楚,伏察无论对妖还是对人都应是不偏不倚,公公正正,若真是势不两立,岂不是违背了你们的根本。”
她一席话说得诚恳,程思嘉却苦笑:“是啊,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想的。可……可现实,哎。”
“现实怎么了?”
“他们叫我处死芸娘和芷娘,说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押送至京。”
时媱拍案而起:“什么?!”
她动静非常大,吓得刚想端着茶点进来的姜坊主脚步一顿,差点儿没端住,全给扔在地上。
仓鼠妖更是瑟瑟发抖的躲在了他的裤脚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试探的看过去。
“能进吗?”姜坊主突然进退两难。
程思嘉微微颔首。
看着被她吓到的一人一妖,时媱讪笑着重新坐下:“怎么会这样,这不符合规矩!你有找其他人问过了没。她们呢,芷娘她们现在又在何处,要不要去找祁晟说说,罪不至此啊。”
“当然,当然。”程思嘉安抚的说,“别担心,魏明泽在客栈守着她们呢,时限是十五日,还能有运作的空间。”
一旁的姜坊主却是放下茶盘,插嘴:“只十五日,能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要将妖丹送去结案。”
时媱诧异的问:“姜叔你还知道这些呢?”
普通百姓少有知道镇妖司处理流程的,多是看个热闹,程思嘉心思微转,眼底隐隐透着深究。
姜坊主幽幽的说:“我如何不知,自从养了竺,我便时刻提防着镇妖司那面的动静,生怕它被抓走。就……差不多半年前,平州府的风声就紧了许多,治下管辖内送来的妖物,大多被处死了。那些伏察也是,拼了命的抓妖,也不知犯哪门子病!”
他越说越气,全然忘了面前还坐着一位伏察。等反应过来时,连忙致歉。
程思嘉:“无碍。倒是坊主,怎么会养这么一个妖物。普通百姓向来是对妖物敬而远之,你这?”
“嗨,祖传的。”他开玩笑的说着,一把将仓鼠妖抱起,“其实它之前不这样,还能说话呢,只是为了救我受了伤,未养好才成了这般。你们若想听,我就说说……”
听他要讲过往,仓鼠妖吱吱叫起来,用自己的爪子使劲儿拍打他的手,示意姜世昌闭嘴。见他不为所动,害羞的一会儿将眼睛遮起来,一会儿将耳朵合起来,忙碌的紧。
姜坊主眼中充斥着笑意:“竺是我父亲从西域商贩那里高价买回来的,那时的它遍体鳞伤,父亲于心不忍,便出手相救。但竺像老鼠又不是老鼠,父亲不知如何养,见它没什么大碍,就放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竺一直没离开,守着这个家,跟着我。”
“有一夜家中起火,父母皆不在,我年岁又尚小,害怕的紧,差点儿葬身火场,最后是竺出现救了我。它拖不动我,只得强行催动妖炁,将自己变大,带我离开。只是……最后成了这副模样,一直没变回去。”
说到最后,他面露可惜和自责,将怀中的仓鼠妖抱得更紧了。
时媱轻叹:“原来是这样的缘分,真的没办法变回去了吗?”她看着竺。
竺咕噜咕噜的哼了两声,拍了拍肚子,又张了张短臂。时媱不解,最后还是姜坊主笑着解释:“是说可以通过修炼,积攒妖炁慢慢变回去。”
时媱恍然大悟。
程思嘉却是看着这一幕,说:“姜坊主,您刚才说,伏察们这样行事,是这半年才开始的?”
“没错。”姜坊主将仓鼠妖放在地上,推推它的背示意离开,而后正色道,“之前都好好的,只要妖物不惹事,那些伏察也不会主动找事。可他们慢慢就变了,开始主动找妖物的茬儿,然后再寻个莫须有的理由抓起来。”
“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姜坊主摇摇头,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告知一下。”
他看着程思嘉,掂量着说:“您如今是五纹伏察,俸禄和悬赏金拿得想必比那些两三纹的伏察多得多。不是我有意打听伏察的薪俸多少,只是想问,以您目前的水平,可否用三四个月的时间,全款买下天长街的宅子。”
天长街上的宅院府邸颇多,若说小有资产的普通人会选择住在时媱如今住的广明巷中,那么,那些达官显贵,地主豪绅就会住在这条街上。
所以即便是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
回忆一番,程思嘉摇摇头:“即便是将所有积蓄拿出来,怕是也买不下半间屋舍。”
有些话不用说尽,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将猫腻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姜叔你想说他们这钱来路不明,而且极有可能是通过贩卖妖丹得来的?”时媱想到了灰鼠那个组织。
程思嘉却是否认:“不,阿媱,正相反,灰鼠的行径绝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姜坊主的意思是……祸起萧墙。”
他先前说的清楚,也说的正确。
接待她和魏明泽的小吏的意思是,十五日内将妖物悄默声的处理掉,然后将妖丹上交。
妖丹交到官府,再卖钱分成,可就不是单个伏察私下买卖这般简单,易于处理了,必会涉及更高的官员。
“要告诉祁晟吗?”
“要,但我们也得自己解决狐妖的事情,靠指挥使出面,必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时媱抱着暖茶,沉思片刻后,抬起了脑袋,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既可保全狐妖姐妹二人,也可让那位陶司捕不会再寻来姜叔的麻烦。”
“别卖关子了阿媱,快说吧。”程思嘉道,一旁的姜世昌也认同的点点头。
时媱神秘一笑,道:“说书人,小说家。我们既然有现成的书肆,何不利用起来,搭个台子,讲故事。”
要说从古至今什么的威力最大,那必然是舆论。上到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下到稚童诵念,说书评议。
想让对方不轻举妄动,必然是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时刻关注着,盯着。虽然有风险,但是收益是对等的。
更不要说,他们身边还有个大杀器——镇妖司指挥使,祁晟。
出了问题,他兜着就是了。
姜坊主不解的问:“没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时媱道,“若此事成了,姜叔你可是大功臣,毕竟需要你出力,出场地。”
“那没问题。”姜坊主这次利落的回答,“只要能让现在的局面好上几分,让我做什么都行,你仔细讲讲。”
时媱嘴角勾起笑容:“姜叔,程姐姐,你们觉得狐妖和仓鼠妖的故事,改编后有几分吸引人?”
她话本子看多了,什么负心汉辜负狐妖,姐妹联手反杀,报恩鼠妖火场救子等故事直接信手拈来,说的跌宕起伏。
接着问:“姜叔,你可有相熟的小说家,将这两个故事润色出来,然后再找个说书人,每天固定时间来讲评。”
渐渐明白她想干什么的姜世昌眼睛一亮:“妙啊,有,当然有,我这就给你去找。”
待他走远后,程思嘉心有疑虑的问:“若是镇妖司那面出手阻止呢?”
“那就需要咱们的速度足够快了。用最快的速度散播故事,引起别人的好奇心和同情心,然后最快的联合祁晟查明背后之人,重肃镇妖司。十五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你也不可能直接放跑了狐妖姐妹,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程思嘉捏碎了手中的点心,拍干净手上的渣滓:“那就以你所言行事,只是指挥使会站在我们这面吗?”
官官相护,无视隐眹。
难保祁晟就不是这样的人,毕竟他身处高位,何必惹麻烦,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交给手下处理也不会得罪人。
时媱注视着程思嘉有些不定的双眼,肯定的回答。
“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