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因着端午同游的缘故,江明霁与谢瞻走得近了些。
谢瞻这人相当自来熟,性情??不拘形迹,又十分会玩,来了兴致就硬拉上施鸣鸿来江府做客。宜嘉也跟着沾了二哥的光,得了这位谢家哥哥不少有趣时兴的小玩意儿。
这事上,最有趣的,要属二伯母余氏。
二伯母在鹤柏堂见了去拜见长辈的谢施二人,没几日,就特地带着东西来了绿漪堂,明里暗里打听谢瞻的家世。宜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余氏问她,她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据谢家哥哥自己说,家中行商,他是家中次子,这回来河间府,是被家中长辈送来祖籍念书。
二伯母听后,一下子没了先前的热情,勉强敷衍了几句,怏怏离去,惹得宜嘉一时不明所以。事后才反应过来二伯母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
日子就在这平静中一日日过去了,转眼两年的功夫,已经是承安十七年的秋天了。
一到秋天,董妈妈等人免不了就要紧张起来。这些年,宜嘉没害过什么大病,但譬如咳嗽害凉的小病,却是时有。
宜嘉自己倒习以为常许多,她知道自己体弱多病,但也不愿自怨自艾地过日子。反正已经这样了,她每天哀叹抱怨,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坦然接受现实,把当下的每一天都过好。
于是,刚吃过鲜嫩的菱角,她便又惦记上头一茬的栗子了。这个季节的栗子香糯甘饴,口感绵软,无论是做粥做汤,都是一绝。她自己吃得唇齿生香,也没忘了二哥,带着提上食盒的宝音,就去了暮清院。
江明霁正在书房写字,看小丫头带着丫鬟进来,一脸餍足得仿佛吃饱的小猫儿似的,笑眯眯地冲他道,“二哥,今年的栗子特别甜糯,你一定要尝尝。”
他面上冷淡的神情不自觉便松了下来,放下笔,“是麽。”
宜嘉点头,“嗯,宝音,你快给二哥盛一碗。多舀些板栗,肉也盛些。二哥读书辛苦,要多补补。”宜嘉有模有样在一边指挥,宝音俱笑着应喏,按她的吩咐盛了碗满满的板栗炖鸡,呈上去。
江明霁低头,看见那几乎要满出来的碗,唇角微微一抽,到底没说什么,笑纳了小丫头的一番好意了。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宜嘉则托腮坐在榻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靠着榻桌的那面墙上,恰开了个透光的长窗,秋日暖阳里,窗户开着,还未完全浸染凉意的秋风,徐徐地吹入,送入淡淡的桂香。
枝头缀满桂花的桂树,轻轻晃动着,一道道斑驳的光影,轻柔地,仿佛带着香气地,落在兄妹二人的肩背和头发上,年月悠长而静谧。
见二哥吃完,宜嘉很是自觉地不打扰他念书,起身告辞,冲送她的二哥挥手,“二哥,你快回去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江明霁颔首,目送宜嘉带着丫鬟走远,回到书房,正默一篇文章,大丫鬟叩门进来,屈膝道春眠院送了些吃食来。
江明霁头也未抬地道,“你们分了吧。以后不必问我了。”
忍冬恭谨应是,退出门去。走到院里,看见个正在洒扫的小丫鬟,顺手叫过来递了食盒过去,“杏儿,主子赏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这一批小丫鬟是府里今年新进的。今年年景不好,洪灾干旱接连地来,天灾不断,入夏后京中还下了冷子,大如鹅卵,很是骇人,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当今为了安抚民心,还主持了场祭天,又叫停了一切典仪婚嫁,学子们也跟着受牵连,就连今年的乡试也延到明年了。
年景不好,百姓日子难过,卖儿鬻女的就多了。今年新进府的一批多是这般来的。
忍冬也怜惜这些小丫鬟,他们暮清院一向不苛待下人 ,只要踏实做事,其他的倒不苛求,只道,“去吧,吃了再来做活,不差这点功夫。”
打发走杏儿,忍冬也回了舍屋。香橼与她同住,见她回来,上前递过一个荷包,“林嬷嬷方才给的,道是姨娘瞧你我伺候二少爷伺候得好,赏咱们的。”
忍冬接过,只觉得有些烫手。按说生母打赏儿子院里的下人,这本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早些年,祝姨娘可是走都不往暮清院走的,这些年春眠院瞧着倒是热络起来了,时常派人来走动,外人看着是母慈子孝的,可实际上,二少爷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冷淡生疏。
比起同五小姐的亲近,母子俩的关系,可谓是那点子亲近全都浮在面上了。大约这也是祝姨娘每每都只打发林嬷嬷来,自己不亲自来的缘故。一是出于身份要避嫌,二来,怕也是见了面尴尬。
忍冬是个谨慎的性子,不想掺和进主子的事情里,况且以二少爷的性子,也绝不是她们能左右想法的,想了想,道,“这回就算了,下回林嬷嬷再给,还是推了。咱们当丫鬟的,伺候好主子也是应当的。”
香橼没多想,只答应下来。
另一边,宜嘉回绿漪堂的路上,遇见去找她的丫鬟,道是太太请她过去。宜嘉便改道去了三房正院,宋氏见她进了屋,规规矩矩地见礼,笑眯眯地招手,“宜嘉,快来坐。”
宜嘉叫了声母亲,到她身边坐下。
宋氏本来人就不坏,最初虽存了利用宜嘉的心,但相处得久了,也有了几分真心。再加上她进门三年,子嗣上很有些艰难,中间怀过一回,却是胎弱流了,人受了不小的打击。那时宜嘉日日来陪她说话,小小的人,熨帖又懂事。自打经了这事后,宋氏是真疼起宜嘉来了。
宜嘉没娘,她失了孩子。许是老天爷的缘分,要她们做一世的母女。
“去搬进来,”宋氏吩咐了下人,才拉过宜嘉的手,说道,“你送来的板栗,我叫做了栗子糕了,果然是软糯可口得很,正好把你上回送来的槐花蜜用了。你也尝尝。”
宜嘉笑着拿了栗子糕吃,又道,“那槐花蜜母亲若吃完了,叫人来说一声。二哥手下那个养蜂人最近正琢磨桂花蜜呢。”
“你二哥是个本事人,我倒跟着享福了,”宋氏赞了句。对于江明霁,她始终还是有些忌惮,太过聪明的人,是很难叫人与他交心的。不过这些年,他们也算合作得愉快,尤其在对付秦姨娘那些手段算计上,很有些默契。
两人正聊着,下人已经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了。宋氏停下话头,叫下人们把箱子打开,跟宜嘉道,“我在涑宁做官的二伯父送了批裘皮来,他们那儿小地方,不比河间府物丰水美的,制的裘皮却是惯有美名的。你挑着喜欢的选几件,现下吩咐下去做披风做衣裳的,等天冷了,正好用得上。”
宋氏二伯父的官职,是走了江三爷的门路。这一批上好的皮子,连宋家都没得多少,先紧着宋氏送了。
一旁的尹妈妈见宋氏搂着五小姐说话,怕五小姐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意,笑着跟宜嘉说,“太太一见着这些裘皮,就想起您来了。叫奴婢偷偷叫您过来,怕旁人知道了,说太太偏心。”
宋氏拍宜嘉的手,“别坐着了,你先去选。我看那几张狐狸皮不错,白得没一点杂毛,就是少了些,不过你身量小,做一件披风刚好,余下的还能做个袖筒。还有那个,那个拿来我瞧瞧……嗯,不错,做双靴正合适……”
宋氏一贯是偏心自己人的。她是做主母的,不能传出苛待庶女庶子的名声来,这几箱大张旗鼓送来的裘皮,本就是二伯父给江三爷的谢礼,她也留不住。宜嘉是嫡出的姐儿,身份本就尊贵过庶子庶女,她私心让宜嘉先挑,就是江三爷,也挑不出她的错。
宜嘉选好了皮子,宋氏便又拿出册子来,帮着她选样式。女人琢磨起衣裳服饰时,总是兴趣盎然的,宋氏也不例外,拉着宜嘉说了个把时辰,才放她离去。
尹妈妈送了宜嘉出门后回来,宋氏还在翻那册子,意犹未尽地道,“这姑娘家的衣裳就是花样多。”
尹妈妈斟茶过来,“太太不妨也添几件,没几个月就要入冬了。”
宋氏摇头,“这些我可穿不来了,但看着也舒心。”嫁了人,又是主母,她再把自己打扮得那么鲜亮,就显得不庄重了。说着,略有遗憾地把册子给了丫鬟。
看宋氏这个样子,尹妈妈笑道,“等您有了小小姐,她的衣裳,怕是穿都穿不完了。”
宋氏也淡笑了一下,手不自觉轻扶上平坦的小腹。宜嘉很好,只是她终归还是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的。以前她总觉得有个儿子站住脚最好,现在却是只盼着,老天爷能给她一个孩子,她便知足了。至于是儿是女,她都不强求。
“这余下的皮子,你看着往各处分一分吧。那银鼠皮留着吧,给三爷做件斗篷。”
尹妈妈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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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阖府已经睡下的三更时分,万籁巨寂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守夜的阍犬吼叫起来,惊醒半睡半醒的门仆,门仆开了门,一个中年男人进了门,形色匆匆,正是跟在江二爷身边做事的管事,姓李。
一进门,就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只见他满脸土色地道,“快去请老夫人、三爷和四爷,老太爷不好了——”
众人脸色骤变,谁都不敢耽搁,立即派人去各房通知主子们。一时之间,鹤柏堂、二房、三房、四房,都陆续有了动静,江三爷和江四爷夫妇前后脚赶到鹤柏堂,那李管事已经在和江老夫人回话了。
“……老太爷这半年时常犯头风,本请了御医吃着药。半月前,去许家吃席,回来时受了凉,头疼得厉害。休养了几日,却是愈发地不好了,已经是起不来身,说不出话了。二爷命小的带话回来,请您与几位爷拿个主意。”
江永陵脸色大变,当即说要和江四爷去应天府接江老太爷。他发话,江四爷也没有异议,兄弟俩凌晨便出了门。送走爷俩,几个做儿媳的,又劝着陪了一整夜的婆母回屋休息,守着老夫人入了睡,宋氏她们才松懈下来,出了房门。
余氏是嫂子,和宋氏、高氏商量,“眼下这样,老太太这里得留人。不如我们几人轮着来。我是做嫂子的,上午就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先回去歇息,如何?”
宋氏和高氏点头应下,宋氏忙道,“那我下午来替二嫂。辛苦二嫂了。”
妯娌几个商量好时间,满脸倦色散去。余氏进了厢房,嬷嬷从厨房要了些吃的端来,“您熬了一夜了,吃点儿东西,眯一会儿吧。老夫人那里若有动静,奴婢再叫您。”
余氏头疼得厉害,摆了摆手,“放着吧,我不饿。”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也不再劝,留她一人清静着。
余氏闭眼养神,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心里不由地想到儿子的乡试。老爷子要是有什么事,恒哥儿按律要守孝三年,明年的乡试错过了,又得磋磨上三年。
老爷子病得真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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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