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狐狸 第9章 第 9 章

波屿谷。

曾经苍翠，如今萧条的地方。

使用缩地千里，已然消耗沈尚嘉大半精力，到了地方，他略微喘歇气。

这里安静得可怕。

唯有突兀的锁链拖地声。

沈尚嘉快速躲到一块大石后，贴着石壁侧耳。

“他娘的，你我堂堂一代林中大妖，竟被外来的四不像打压至此！说出去丢妖的脸面！”

“你小声点，”另一只妖小声道，“别被听见，当了储备粮就不好了。”

“我就是气不过，你窝囊，我也窝囊，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也不知道这有好什么好巡的，现在这个破地方已经没有什么愿意来了吧？巡个屁！”

“他说了算呗，以前是娘们管理这地方你也不服，现在终于如你愿换了一个，你怨气不更大了？”

“呸，那娘们也是个不争气的，我就说她弱！现在都被那四不像插土里了。”那只妖纷纷道，“这个只知道吃，也不怕撑得，什么都塞嘴里。”

他这个兄弟就是嘴不怕什么事，他俩妖力不大，被蛇妖排在最后面，没有先吃掉。

他担心有妖暗地里听见，急忙让他兄弟闭嘴。

“他娘的，在后山那鸟不拉几的地方，一根树枝怎么活……”

“行啦行啦……”

后山。

原本是沈卿羽玩乐的地方，记忆力的沈卿羽还穿着肚兜玩拨浪鼓。

与现在十几岁的模样不同。

今天不是娘亲抱，明天就是父亲抱。

那是因为沈妙洁他的阿姐，把自己的一点神力传承给了沈卿羽，自己变成了一根枝条，枝条原木被随意丢在后山曾经幸福的后山。

沈尚嘉找到这里，看见原木，正要弯腰捡，突然抬头，浓云被风吹散，是自己一惊一乍了。

将原木收回，他松了一口气。

庆幸那蛇妖不懂得利用，不然就糟了。

他今日来，主要目的是收走原木，不想惊动蛇妖，因为自己没用多余神力抵抗，然而他一转身，猩红的竖瞳很快逼至面前。

从知道沈尚嘉那只小狐狸使用缩地千里符走了，又是独自一人闯蛇妖在的波屿谷以后，清竭瞬间冷下来，不再伪装，剑蹭的一下子亮了，获得主人许可，从纳戒里飞出。

本命剑此刻周身笼罩寒气。

剑身通体雪亮。

不怒自威。

守门的犀牛怪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竟然也会让怪物毛骨悚然。还没等他大展身手拦下不要命的人，一见到那剑瞬间自己摔了一跤，撞到山壁晕了过去。

清竭自进入山洞，凡拦路没粘过血腥的妖打伤，本命剑自能看出好歹，通通收押，一路妖胆寒腿颤，有些不识好歹修为低下没有眼里见的妖怪垂涎清竭长相，想把人先强后杀了吃，被一剑封喉，威压层层泄露，所有妖怪才反应过来这是来了了不得的神仙。

一路畅通无阻，行至加强结界，霄一剑剑尖直指结界某处，原地飞快运转，“嗖”地穿过无数结界。

结界碎成石渣，在碰到清竭之前已然化成齑粉。

清竭依旧面无表情，手腕上烙印发烫，他却无知无觉。

他的沉默更是可怕。

三千年道行的蛇妖结界很强，蛇妖将衣裳没有一处不粘着红的沈尚嘉绑在木桩上，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这细皮嫩肉狐狸肉，竖瞳蓦地变细，转头顶着洞口，这股丝丝寒气带着神圣的威压直逼主洞。

一些脆弱的小妖已经不堪重压匍匐跪地，并且瑟瑟发抖。

“真是……”蛇妖转身死死地捏着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的同伙还有这么厉害的。也是，毕竟是擅闯我的洞府。那就会会你的伙伴，听说神仙的肉更好吃呵呵……”

沈尚嘉耳畔嗡嗡作响，听不清蛇妖说什么。

估计没有什么好话。

眉间金纹隐隐发亮。

像是断气前回光返照。

他感觉眉间烫的厉害。

同时某种力量牵引他朝一个方向抬头。

可能是伤口发炎，这会子发起热来。

好难受。

不会就要搭在这里了吧。

幸好没有让清竭跟过来，不然被这千年蛇妖抓住，他的任务就不能完成了，烙印也可以再找别人一起去解决，好在走之前保命的东西都留在了清竭纳戒里，只是遗憾不能陪着清竭走到任务完成之时。

沈尚嘉意识已然不清。

如此混沌的想了种种。

冰冷的身躯，一瞬间下坠感让沈尚嘉清醒片刻，温暖包裹他全身，暖流舒畅的气息沿着手腕传来。

发生了什么？怎么听到一声惨叫？

两种坚硬的东西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沈尚嘉眼里也充满血，看不清眼前人，但肯定不是蛇妖，蛇妖没有这样温暖的体温，那蛇妖呢？

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想，就软绵绵摔进清竭的怀抱。

羁魂司司主的气场无疑是强大的，他的名声在上界响亮，年纪轻轻得道成仙，风光无限。

蛇妖以为是哪里的妖，原来的天上的神仙。

蛇妖与霄一剑对战，实力悬殊，蛇妖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吃过亏，一时恨极了他，只想冲过来杀了清竭，吃了那狐狸，几年前他到了嘴边的肉跑了，于是找到波屿谷，找到他的族人，他的想法没错，吃了天生带神力的狐狸，法力大增，这不，山谷都要被他吃空了，又有一块肥肉上门，才制服没来得及开口就来了同伴，比之前聪明多了，知道找帮手。

山洞不堪打斗，隐隐有坍塌迹象。

可是霄一剑剑势不减，蛇妖后退一步偏头吐出一大口血，瞄向洞口，小妖们趁着战势都逃跑了。

清竭冷声道：“你道行不浅，却杀孽深重，身上气味五味杂陈混乱，偷人道行，助己修行，非己之功，必然反噬。”

蛇妖金色竖瞳周围猩红，恶狠狠看向清竭帮小狐狸把脸颊两边碎发抚到耳边，擦净他脸上的血迹，又慢条斯理整理破烂不堪的衣领，他觉得刺目极了，突然发狂狠厉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他天生为神为仙，而你！清！竭！为人是一方霸主！成神就贵为羁魂司主，凭什么我们妖要历经重重困难方可化形，成仙亦难如登天！我族只剩下我一只！我为了自己，为了我族！！为什么不可以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清竭这才抬头，这张脸真是看着就薄情，周身又笼罩着强劲的威压。

这就是神仙吗？

蛇妖愤恨想。

“为自己，没错。”清竭声音也冷：“可是你万不该选择一条错路，还走到黑。”

冷气顺着话语，传进蛇妖耳里，冻的他喉间发紧，因为法力耗尽，因为梗着一口血，还因为清竭接下来的话……

“你族群性命是我带人杀的，魂魄是我下令羁押的，身为妖物，却妄想插足人间规则，目无法则，凡人不听令于你们，你们竟敢残害，扰乱秩序，甚至强改人命运势，该死！”

蛇妖以人身喊出撕心的一声，化成千年大蟒，竟头长两点！有化蛟之势！

这是前辈多少几代传承积累于一妖！又吃了多少生命！

清竭眸光犀利，霄一剑得到命令，更加兴奋，行动间寒光隐可见黑红戾气释放，白光与黑气缠绕，难舍难分。

大蟒吐着信子，竟然阴邪一笑，清竭听出了妖语：“原来堂堂天上神仙，手下也不见得多干净啊。哈哈哈！！”

“清竭你天生薄情，一生都不会懂得何为爱的！祝你孤独终老！就像那天的大雪夜！身边人不复存在！哈哈！”

笑声被剑斩断。

山平了，大蟒也葬身于此。

霄一剑环绕坍塌的山谷转了几圈，黑气怨念皆被斩断消散。

逃窜的魂魄被霄一剑逮到，强大的剑气，混杂着戾气，一起磨灭了蛇妖魂魄体内早该断绝的气息，又放出没被消化的魂灵。

清竭长袖一卷，一并收入收入葫芦里。

蛇妖没了，其余小妖胆战心惊，霄一剑抖了抖，清竭一敛眼，剑划过每个妖脚下的锁链，小妖们大喊自由了，遇见好神仙了，纷纷逃走。

沈尚嘉在清竭怀里挣动，清竭一千年都是老医仙那的常客，立马感受怀里的人在发烫！

他撩开沈尚嘉额前碎发，那金纹竟然流动着火焰般光泽。

本打算带去给老医仙治，给沈尚嘉护身的手镯发疯一般疯狂转动，提醒小狐狸现在有生命危险。

等不及，清竭暂时输送神力给沈尚嘉，然而此时的沈尚嘉却莫名抵抗这股神力，十分神力输入不到一分！而他身上因为指控剑与蛇妖打斗控制不住散发的一丝戾气竟被沈尚嘉吸收进金纹！

清竭立刻收住神力，以此压制身上的戾气，不过某种不知名的磁力一直牵引他释放戾气。

沈尚嘉为妖却天生带有一丝神力，不然也不会长出额间金纹。清竭一早就知道他不是纯粹的妖，带去给老医仙看也没有瞧出什么古怪，眼下他是昏迷状态，要是吸入一点戾气污染了识海那就是不得了的事。

在这一瞬间，以前的清竭只会不管，现在都他想的是，不能让戾气侵蚀了小狐狸的识海，他的戾气羁押这么多年，不会是一般的凶。

小狐狸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承受。

刚才与蛇妖的打斗，他身上又积攒了不少混浊的力气，三千年大妖，几代蛇妖的传承，无辜的魂灵怨气，丝丝缕缕缠绕在清竭身边。

一时间刚清理了邪灵怨气的山谷，从清竭身上释放的戾气弥漫整个山谷。

清竭太阳穴处的青筋鼓鼓跳动，撑起皮肤，对霄一剑道：“快去！”

然而控制不住的戾气如漩涡中浮动的木屑一样，不断泳向自己——沈尚嘉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沈尚嘉滚烫的不似人，与老医仙炼丹的丹炉温度相媲。

神力不听使唤，只能动用笨方法，清竭长开手挡住戾气，戾气穿过他的手掌，也涌入沈尚嘉识海，本就黑红的戾气，染着神仙的血，看起来更加诡异可怕。

然而清竭惊奇发现，这世界上还有自己可以惊奇的事，也是稀奇——沈尚嘉身上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清竭手上被戾气刮划出许多细细密密的伤口。

沈尚嘉猛地睁开眼睛，红棕色的琥珀眼，现在瞳孔里流着与金纹一样的火焰！

“沈尚嘉！”

只要他喊沈尚嘉的全名，都会激发沈尚嘉本能动作。

此时也不例外。

不知道现在的沈尚嘉怎么回事，那么多的戾气在清竭身上羁押太久，所以他习惯清心寡欲，不敢有一丝懈怠，就是担心泄露一点戾气，造成不必要的伤害麻烦。沈尚嘉却拿来治愈自己的伤，覆在他手腕上的手镯检测到沈尚嘉体内的内伤随着越来越多戾气的涌入而恢复。

他布满细密伤口的手传来一阵剧痛。

沈尚嘉握住清竭的手支撑起自己，逼近眼前，清竭狭长的丹凤眼愣是睁成杏眼，下意识嘴微张，然后给了沈尚嘉得寸进尺的行动。

“小唔嘉……唔！”

清竭想要把人推开，触及沈尚嘉血迹还没干透的肩膀衣料，又双手一抖陡然放轻力道，跟玩似的，搭在他肩上。

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混合两度清洗过的山谷草木香。一时说不清时哪个味道更浓，亦或是谁的心曲乱了谱。

清竭眼一闭一睁之间，深沉的目光随之恢复平常，覆在沈尚嘉背后的手攀上他的后颈，两指一并，干脆利落点了沈尚嘉的睡穴，再次昏迷最后一刻，最后一丝戾气也没入他的识海——金纹中央类似金石的一点。

清竭抱着再次昏迷的沈尚嘉，极力吞吐了几个来回，看了怀里的小狐狸很久，之后骤然抬眼，霄一剑非但不怕主人，还贱贱的摆动剑尖，甚至时不时雀跃地跳动几下。

他再次闭眼，感受前所未有的体内戾气全无，以及……胸腔中难以描摹的感受，识海一片澄清，再次睁眼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木脸，然而直至到了客栈安置好沈尚嘉，他才来得及注意自己的手腕上。

伴随了他千年的烙印断然磨灭了两片！

那分别代表着怒和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