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桓灵坐在后座,暑风中多了一样味道——黎海生头顶上新鲜草帽的味道。
路边的番石榴树吊着番石榴,熟透的番石榴掉落,车碾一地迸发出番石榴的果香。
曾汶轻扶上曾敏的背,问可不可以吃番石榴。曾敏停下三轮车,冲园中翘望,这房子空置很久了,曾敏找了附近几家领居。
一家老太太拿着竹篮和竹竿出来:“想吃就吃,一个竹竿打下来啊。”
曾敏踩着拖鞋就爬上了树:“我爬上去,给您都摘下来,你自己也吃。”
老太太佝偻着背,叶桓灵也上树一起摘,黎海生和曾汶在树下捡、接。
“后院还有一棵龙眼树和黄皮子。”老太太说。
叶桓灵说:“等会我们把高的、好的摘了,您留着慢慢吃。”
夏日树底蚊虫多,老太太给四个小孩裸露的皮肤涂满清凉油,在水池旁洗净水果。
叶桓灵手摘着龙眼,嘴里塞着几颗。曾敏在另一个树杈上说:“这果不摘过了时间,就不好吃了。”
“等一下,”曾敏捂住鼻子,“有臭屁虫。”
叶桓灵闻到了空中弥漫的臭气,捂住鼻子:“快下去。”
黎海生抱着一大把龙眼和黄皮子走到院中,叶桓灵和曾敏从树上滑下。
三人踢掉拖鞋,从水缸舀水洗净手脚,曾敏被臭屁虫攻击过,脱掉了衣服放到一旁暴晒,走地鸡咯咯咯地来啄他的衣服。
“还是水缸里的水凉,爽!”曾敏说,“都是水,为什么在水缸里的水让人感觉凉一点呢?”
黎海生往身上泼一瓢水,他问曾敏:“待会去的瀑布的水有这凉吗?”
“比这凉,还能看瀑布,游泳呢。”曾敏转身去逮鸡,他绕着院子几圈才追回衣服。
叶桓灵拧开水龙头,填满一缸,水面倒影里有他的脸,后来黎海生凑过来,问他在干嘛。
“还能干嘛,装水。”叶桓灵关上水龙头,盖上水缸的盖子。
曾汶摇着蒲葵扇吃番石榴,可惜他们要走了,带上老太太的番石榴、龙眼、黄皮子。
上了坡,听到瀑布直下的声响,四人兴奋不已,瀑布连接着水渠,水渠灌溉农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曾敏拉着曾汶,告诉她只能在浅水的地方玩,超过膝盖就算深水。
四人脱了衣服裤子跨一小桥,从阶梯下去,阶梯下的浅水区有好几个小毛孩盘踞地方。
曾汶抱着西瓜下水,游到瀑布下,那里的水深且清。
叶桓灵只到桥底,这里的水刚到胸部,脚虚浮在水底石头上,又没有阳光直射,最佳位置,看到水底的青绿在水和光的作用下变得深浅不一。
一阵水花打到他脸上,黎海生头顶着一个塑料袋,他边走边挥水给叶桓灵,他问:“曾敏呢,让我当苦力,人不见了。”
曾敏从瀑布边跃出:“我在这呢,快过来,我找地方放吃的,用水冰一下。”
水流将人往后带,越到瀑布底下水花层层飞溅,眼睛根本睁不开,黎海生只能摸着旁边的石壁向前。
叶桓灵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向前走,适应水的冰凉,走到瀑布下的深水,黎海生慢慢让自己浮起来,他靠着叶桓灵后背:“还真能游,你试试看能不能浮起来。”
曾敏用石头固定好西瓜和塑料袋,浮在水面,任由瀑布的水冲刷身体。
叶桓灵回到方才的位置,黎海生将手搭在他的后背,水让皮肤冰凉,唯有那一块地方温热,黎海生的温度传到心脏。
他转过身贴在石壁上,浮在水里,静静的泡。
黎海生在他的不远处,白皙的皮肤在水面漏出一块,脖子暴晒通红。黎海生找一块石头坐着,下巴刚好碰水,水光打在他的脸上,光影交换。
“老叶,你干嘛背过去。”
叶桓灵藏在水底,让流水冲刷身体多余的热量,他哗地转出水面,发丝落水如线。黎海生上前帮他摸干脸上的水,叶桓灵用手往后拨头发,短发弹得水四溅。
黎海生抓住叶桓灵一只手腕,覆上手心,他捏起一只手指说:“我帮你看看月牙,看看你健不健康。”
水从指尖流过,酥酥麻麻的,叶桓灵甩开黎海生的五指相扣:“健康得很。”
泡得手指变皱之后,轰隆几声雷响,烈日没走,云硬来。外面即将下一场雨,那帮小毛孩中胆子大的游到桥底,胆子小的上岸在八角亭躲雨。
叶桓灵让曾汶上去,雨停了接着下来。
曾汶抱着他哥费九牛二虎之力吹的游泳圈上到八角亭。
雨不大,落在水面上开花,桥底两边石壁上挤了不少人。下了雨,水势大些,叶桓灵和黎海生两人没什么影响,在叶桓灵旁边的小毛孩险是冲走。
叶桓灵拉住小毛孩,在水中泡久,体感冰凉。
黎海生冲着对面的说:“找东西抓紧了,雨很快就停了。”
曾敏在对面点点头,本想静静听着雨声。没想到他身边的小毛孩说:“哥哥,我裤子掉了。”
“你裤子掉了?等一下先吧,雨停了上去给你找条裤子。”
太阳雨过一场,岸边的小孩等到水势平缓排队下水。
“还有谁裤子掉了?”曾敏问。
“我。”曾敏一旁的小毛孩,看着他说。
叶桓灵抱着穿有裤子小毛孩给黎海生,黎海生接过将他们放到浅水区,形成一条搬运流水线。
“你还有没有别的裤子。”曾敏揪着两个小毛孩的耳朵问。
“没有。”
“没有还学人家游水,真的是,皮得很。”曾敏让他们俩呆着别动。
早上叶桓灵和黎海生穿了一件薄衬衫出门,这两件衣服现在给两个小毛孩穿刚好。
黎海生递衣服给叶桓灵,曾敏接过衣服,给两个小毛孩围上:“赶紧回家穿裤子吧,要被笑了。”
小毛孩上了岸踩自行车回家穿裤子了,叶桓灵坐在八角亭中擦干水。
黎海生走上来,捋了捋落在额前的头发,盘起的头发有些松,也被水花打湿了,他拆了头发,坐到叶桓灵旁边说:“不下去玩了?”
“水浊,等会再下去。”叶桓灵瞥过眼神,不去看黎海生。
黎海生拆下头发,发绳断了,他问叶桓灵:“有没有带皮筋。”
“我带皮筋干嘛,你应该问曾汶。”
黎海生下去找曾汶,一脸失望的上来,一个劲的问叶桓灵怎么办。
叶桓灵抽出裤绳,裤子本来就有松紧带,裤绳就是装饰品,他把裤绳借给黎海生说:“凑合一下。”
“不好操作,你帮我一下。”黎海生试了几次也没将头发绑好。
叶桓灵起身给黎海生扎头发,给他打结,系得死死的。
曾敏从三轮车拎出买的鸡,在八角亭的石桌上进行加工腌制,用锡纸包裹。
“你俩去,把水果捞上来,吃点小水果,补充体力。”曾敏吩咐。
黎海生甩甩头发,盘在后脑勺的头发纹丝不动。
叶桓灵掐掉他头发的水,还是拆了让其自然晾干,他叮嘱黎海生:“你头发长了,该剪了。”
黎海生摸摸厚实的头发,“我都没感觉,忙忘了。”
“那还真忙,你看起来都老了。”
黎海生头发已经过肩,初见时的长度衬得他优雅从容,现在却是令他落魄潦草,叶桓灵实在看不惯,和他印象中的黎海生不符。
“那我这样不好看吗?”黎海生追上叶桓灵问。
叶桓灵只是说,不喜欢。可是他没说到底是他不喜欢男生长发,还是黎海生长发。
“你起床又不梳头,头发本来就有点卷,看起来乱乱的。”叶桓灵说。
“是这样吗?”黎海生笑吟吟,“那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觉得的?”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头发哪里有那么长。”叶桓灵看着黎海生的眼睛。
黎海生洗完头发,散在床上,对着自己笑的时候,叶桓灵总觉得乱入深林野人区。
“那我当时很帅?”黎海生顶着塑料袋上岸。
“你休想从我嘴里听到我夸你帅。”叶桓灵对他竖起国际友好手势。
曾敏用刀切开西瓜,刀口一入,西瓜脆生生裂了一道,曾敏直接用手掰开,皮很薄,冰过的西瓜,清甜。
曾汶想抢走曾敏手里中间那块最甜的,曾敏举高说:“今天出来玩,不要告诉妈妈。”
叶桓灵接过话,拉着曾汶说:“不行,还要去吃肯德基。”
“对!我要去吃肯德基。”
曾敏说:“不愧是好兄弟,只坑兄弟。”
叶桓灵:“苟富贵勿相忘。”
黎海生切下自己西瓜的中间那块,拿在手里,感受到西瓜沙沙的、冰冰的,“给,叶老师吃中间甜的。”
叶桓灵就着黎海生的手咬下去,咬到黎海生的手便松开,黎海生将手里剩下的半口西瓜塞嘴里。
“怎么样。”黎海生含住西瓜问。
叶桓灵竖起大拇指说:“甜。”
曾敏抱着西瓜,自豪道:“我挑的还能不甜?不甜我就砸他摊子了。”
一群小毛孩蹭吃蹭喝后陆陆续续离开,有些抱着西瓜在水里啃,啃干净瓜皮顺着水流飘,小毛孩将其当成船,让它流出去,又追上自己的船。
曾敏说瀑布的水是可以喝的,早年间村里在瀑布旁凿有一小阶梯给爬上去。
“你说可以喝就可以喝?”叶桓灵狐疑。
“这是大容山的分支,大容山的水不就是平时我们去用水桶装的水吗?”曾敏推断。
黎海生说:“但愿它切切实实是大容山分支,不是你神经末梢突想。”
三人站在瀑布下观望,叶桓灵说:“那么窄,恐高症都逼出来了。”
黎海生浮在水面,漏出头,没有桥底的遮掩,即使在水里,日光也热,他问:“瀑布的水真的可以喝?刚刚还下过雨。”
曾敏扯下两旁的一团草,盖在头上遮阳:“怎么?教科书上不是说,什么森林净水系统吗?”
叶桓灵走到瀑布下,水哗啦啦的往下冲:“有这个东西吗?”
曾敏说:“让你好好听课,你不听。”
叶桓灵推着曾敏上去:“你说那么厉害,你先上。”
曾敏推脱:“我要是敢,我早上去了,我恐高,珍珠都没那么真。”
黎海生拍着曾敏的肩膀说:“恐高?真的假的,你还爬树了。”
面对两个人的居高临下,曾敏屈尊俯就说:“这不一样,我小时候爬过这里,但是被我妈打得老狠了,我现在都有阴影,不然那么多年我早就上去了。”
叶桓灵看了黎海生一眼。
曾敏接着说:“就帮兄弟我完成小时候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黎海生回看叶桓灵,叶桓灵被晒得睁不开眼,他指挥曾敏:“那你去把早上喝空的矿泉水瓶拿过来。”
曾敏跳起来,游到桥底,走到水边:“OK,马上去做。”
叶桓灵先爬上去试一下,阶梯经年被水冲刷,没什么摩擦力,好就好在青苔不多,可以上去。
黎海生等到叶桓灵上去三四个阶梯,紧随其后。
叶桓灵爬到一半,瀑布的水打在阶梯上已经上不去了,固定好位置,叶桓灵掬一捧水给黎海生。
黎海生喝了之后说:“不会拉肚子吧。”
叶桓灵拉住旁边的枯树枝说:“不知,先拿你当小白鼠,试试毒。”
黎海生佯装中毒:“啊啊啊,不行不行,我要死了。”
叶桓灵拉住他:“别闹了,这里很危险。快把瓶子拿过来。”
黎海生向下几个阶梯,接过曾敏手里瓶子。
“大自然的搬运工,”黎海生揶揄。
叶桓灵装好水慢慢递给黎海生说:“可惜,人家是农夫山泉,我们是二笔生水。”
曾敏看着几瓶“矿泉水”,试探性开口:“你们喝过了吗?”
“喝过了。”两人异口同声。
“真的吗?好喝吗?”
黎海生抹了抹脸上的水,拆了头发:“真的。我喝了。”
叶桓灵咂咂嘴,似乎在回味:“甜甜的。”
曾敏拎着水回到三轮车:“不会拉肚子吧?”
叶桓灵套上衣服裤子,里面湿哒哒的也管不了,附近没有遮蔽的地方,他越过黎海生说:“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实践出真知。”
曾汶跑过来说:“曾敏几点钟了?可以野炊了吗?”
曾敏放好水,套好衣服后去到外婆的老屋,老屋没人住,都搬出去了。
曾汶跑进曾经的卫生间换衣服,叶桓灵随意找一间房间进去换,黎海生跟在后面,两个人背对背换好衣服。
叶桓灵换得比较快,没看黎海生径直走出去。
曾敏换好衣服,已经开始生火,架上一个锅,手持矿泉水瓶,最后还是确认:“真的可以喝吗?”
叶桓灵搬来一块砖头坐下说:“你都要煮沸了,高温消毒了,死不了,拉拉肚子而已。”
火生起来了,火星向外蹦,黎海生走出来,曾敏正架腌好的鸡上去烤。
黎海生一言不发,叶桓灵看了他一眼说:“怎么,有事就说,拉肚子。”
黎海生摇摇头,叶桓灵伸长脖子看着他:“你干嘛?”
曾敏被烟呛到,咳了几声,“老黎,你要拉肚子就赶紧去,虽然这个地方残垣断壁,但是该有的都有。”
黎海生趴在叶桓灵肩上,面目狰狞说:“我饿了。”
叶桓灵从书包里翻出早上剩下的一个馒头,用筷子架在锅上蒸,“没事,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曾敏看了一眼筷子,拍拍脑子:“糟糕,筷子我只带了一双。”
叶桓灵掰开馒头,想让它快点热起来:“折个树枝用用,吸管,小刀,去厨房翻翻。”
曾敏说:“我又想起一个更恐怖的事情,我妹呢?”
曾汶在一间房间探出头来:“我在这呢,笨死了。”
叶桓灵来到厨房翻找,破旧的碗柜里什么也没有,灶台上空空如也。
黎海生倚在门口,“找到了没?”
“没有。”
“那怎么办?”
叶桓灵拉着黎海生往外走,“你吃过印度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