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很小吗,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除去上大学的四年有短暂的离开,她几乎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今天第一次觉得或许这座城市太小。
还是说冤家路窄,她最近水逆太过严重。
总之不管是哪种原因,在和霍暑亭对视的一瞬,满娆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霍暑亭就坐在那里,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看起来和谐又从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张文霁点完菜让侍员收走菜单,看向满娆。
“小娆,最近工作怎么样?”
满娆掩饰住不自在,笑了笑开口,“还好。”
“学长你呢?”
不比满娆的循规蹈矩,张文霁毕业后转了方向,开了间医疗设备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还不错。”
老校友相聚,难免要提及学校里的事,多年不见的尴尬慢慢化解,满娆觉得这顿饭聊得还算有滋有味——如果忽略不远处那道存在感过强的身影的话。
满娆很努力让自己去忽略那个人,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站在他面前,他偶尔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眼神太过直白。
最痛苦的是,满娆比谁都清楚那只是霍暑亭再平常不过眼神,无喜无悲、无怒无嗔,却让人没办法忽略。
黄佳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演员,说他有一双即使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满娆一下子就想到了霍暑亭。
“我去下洗手间。”
满娆终于有些坐不住,她拿起包示意。
洗手间里,满娆捧起水扑在脸上。
凭什么她要在意。
抛去那荒唐的一晚,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一晚的存在,成年人之间也没必要这么多讲究。
凭什么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而她却慌慌张张没了分寸。
满娆又捧起凉水泼在脸上,她不能在意。
深呼吸几次,整理好心情,满娆走出去,却在出口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出口外站着的是和霍暑亭一起来吃饭的两个男人,她听到了“霍暑亭”这三个字。
下意识停下脚步,她不想出去免得再正好碰上霍暑亭,但往回走又显得太过狼狈——虽然没人会看到。
左右权衡之下身体已经在原地定住不动,为她做出选择。
还是那个问题,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比如说如今她站在这个位置,耳朵自动会收听到外面的谈话内容,尽管她并不想知道。
“我已经查到了,昨晚霍暑亭是被爷爷带去见吴楚了。”
“看样子爷爷也是对他寄予厚望了,我看等霍暑亭帮着吴楚当上市长,基本上霍氏就要变成他的了!”
这话说的像是在赌气,满娆隔着墙已经感受到说话人的怨气。不过这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霍暑亭怎样春风得意,都与她无关。
只是听到‘吴楚’这个名字时,满娆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头。
不知是心里默默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如何,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确定脚步声完全消失,满娆终于走出去。
再回到座位时不远处的身影终于消失,满娆猜测他们可能已经离开了。
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满娆挂上笑容继续与学长闲聊。
最后这顿饭以张文霁坚持付款结束,其实满娆狠狠心是能够接下账单的,但奈何张文霁摆出了前辈的架势,她实在抢不过。
“学长,让你破费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请回来。”离开前满娆不好意思地开口。
“跟我客气什么!”张文霁拍了拍满娆的肩膀。
出了门,两人走上人行道。
突然身后有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来不及反应,满娆已经被张文霁拽进怀里,等她反应过来,罪魁祸车已经扬长而去。
“小心!没有伤到吧?”
张文霁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查看,看起来比满娆还有心急。
满娆不着痕迹地挣开,“没事的。”
吃完饭出来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两人沿街走着。
满娆觉得这种近乎漫无目的的散步有些暧昧,走了几步就撑不住开口,“学长你住在哪里,我叫车把你送回去吧。”
想来张文霁来这座城市出差应该是没有开车子的。
张文霁笑了笑,他伸手揉了揉满娆的头,“我的司机就在前面路口等着,我先把你送回去。”
感受到满娆瞬间的僵硬,他把手拿开。这么多年过去了,满娆的界限还是这么分明,总是下意识拒人于千里之外。
既然满娆和过去相比几乎没变,那么是不是说明他现在行动还不算太晚?
张文霁无声地看了看满娆,满娆微微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这也是她躲避的方式,从大学时代就一贯如此。
满娆还没有从刚刚的僵硬中缓过来,她警觉地低下头,试图阻止张文霁与自己的交流。
假装无事发生地又走了几步,她开口,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道:“不麻烦你了学长,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出差也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有些事情最好扼杀在摇篮里。
不深入,就不会有奇奇怪怪的牵扯。
“没事的——”
满娆开口,先一步打断,“不麻烦你了学长,我走这边就好,有机会你忙完工作我请你哦。”
满娆指了指另一条路,紧急发完言,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已经迈开步子向另一条路走去。
“学长路上注意安全。”为了让自己自然一些,她不忘一边走一边冲张文霁挥挥手。
自然又体面,最起码她自己觉得是这样。
快步走入另一条路,满娆终于松了一口气。
松一口气之余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这条路跟她家的方向背道而驰,顺着这条路去下一个地铁站,距离她家要多花半个多小时。她为了甩掉不自然的氛围,舍近求远。
算了,总之她现在是没有复又折返的勇气的,就当这多出来的一段路是对她胆小的惩罚。
-
从餐厅出来,霍暑亭拒绝了霍林君和霍林尧的转场继续的请求。
“我回去休息。”
“好,那就不耽误暑亭你休息了。”
霍暑亭拒绝的干脆,霍林君也表示理解,场面一时可以用兄友弟恭来形容。
但霍暑亭一走,霍林尧就忍不住了。
“不想去就不想,理由都编得那么不走心,摆明了就是不想给哥你面子。”
谁不知道霍家这阵子刚展露头角的孙子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从美国回来顶着时差和疲惫第二天接着就开始工作了,现在继续喝个酒反而需要休息。
“算了,也没什么。”霍林君笑了笑,稳住这个脾气比自己还要炸的弟弟。
只是夜色朦胧,没人注意得到,他的笑意从来未达眼底。
事实上,霍暑亭的确是懒得找理由,所以需要休息这是个理由也不是个理由。
他可以休息也可以不休息,但不想和他们继续浪费时间,所以就选择休息。
邺城夏天的晚风很舒服,他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却总觉得有些闷,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无伤大雅,却总让他不那么舒畅。
车开出去一半,他索性关了车窗,把空调开到最低,试图用低温赶走气闷。
他的房子就在市中心的富人区,离这个高档餐厅自然不算远,所以很快他就抵达家门口。
快到车里的冷意还没有驱散闷气,快到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在车里静坐了几分钟,有一些画面重复闪回,大部分是关于刚刚在餐厅所见到的。
他一进餐厅就注意到了满娆,而那时满娆正冲她对坐的男人甜甜地笑,他们谈笑风生,聊得火热,她全程没有看过他一眼,就像那天早上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满娆对面的男人,这次又换了个男人,不是那天在小区里见到的那位,但也同样平庸。
他是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所以他也只是看了那一眼,然后专注自己眼前的饭局。
只是,她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站在这个种类的顶端,满娆怎么会在和他在一起过之后又看上这么平庸的男人?
无论从科学的角度还是人性的角度,都说不通。
当然,作为一个人类,霍暑亭也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规避一切人性缺点。比如现在,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满娆的沉沦。就算两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愿意看自己的前任和如此庸碌的男人走下去。
好歹也是跟他在一起过的人,怎么能看上那么差劲的男人。
对,就是这个原因。
想通了这一点,霍暑亭才觉得周遭的空气终于复又流通了起来,胸腔中的堵塞也慢慢疏通。
既然如此,那他理应在前任被低端物种迷惑的时候伸出援手,毕竟乐于助人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成为他的美德之一。
霍暑亭抬手看了眼表盘,距离他走出那家餐厅只过去了半个小时,应该也不是很晚。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调转车身,一脚油门顺着回程驶出,完全忘了自己是想要回来提前休息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