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干冷的天气难得没有一丝儿风,温景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趴在窗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厢房瓦上的残雪。
“姑娘。”小春雨虚捂着嘴巴,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悄声道:“姑娘又偷着开窗,回头着了凉,马姨娘又要哭了。”
温景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用两只手将窗户小心关上,才吸了几口凉气,鼻腔里这会儿已经有些不通了,可心里却松快不少,朝春雨悄声笑道:“好清爽,不比这屋子里闷着强?”
春雨顽皮地朝自家姑娘皱了皱鼻子,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来。
温景面上一喜,忙往房门那头瞧瞧,见没人看着才拿两只手去接:“没烤过的?”
“烤过的,只是放冷了,姑娘可别吃下去,我拿来给姑娘解解馋便罢了,吃了这个,晚上躺下就咳嗽。”摊开手,手掌心正捧着一只肉乎乎的柿子。
小春雨把柿子皮轻轻扯开,喂温景抿进嘴里一些些。
软糯的果浆含在嘴里,甜蜜之味缠绕在舌尖,一股子欢快顺势钻进了人心窝里,温景眯着眼,笑的开怀。
春雨催促道:“好了好了,小姐,快。”
温景睁开眼,把嘴里的果浆吐在春雨递来的帕子里,又拿清茶漱口,保证没有一丝甜味流进咽喉里才作罢。
“姑娘,说好了抿一小口就吃一碗的。”
一碗姜汁奶羹被春雨推过来。
“今日怎么样了?”温景半点不抵赖,拿起碗勺大口吃起来。
小春雨舌头都有些麻了------那么辣的东西,小姐每次都是大口吃下去...
“还是那样,老家的老爷和太太非要不可,少爷那边不晓得知不知道,只是大老爷送礼,少爷就回礼,七姑娘如何倒是看不明白,想来也不愿出去的。”
温景咽下最后一口,把碗放下:“自然是不愿去的,老家那边再怎么也比不得柳都,况且太太早张罗好了年礼给郡主送去,想来温然开春就能拜在郡主门下了,有这般好的前程,傻子才去。”
“嗯。”小春雨点了点头,视线却盯着温景吃剩的柿子。
温景把受了点轻伤的柿子朝小春雨推了推,开口问道:“你说,老家的叔父怎么不想要了我去呢?”
小春雨刚要吃上一大口柿子,闻言顿时有些尴尬,闭上嘴巴,不好言语了。
温景仰起脑袋,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家姑娘病弱,不然,他们若要我去,只怕这家里是无人留我了。”
“姑娘...”小春雨鼻子一酸,若是老家的老爷和太太当真要自家姑娘回去养,太太可还会像如今这般不依么?
温景面上虽然欢快,可心中也难免酸楚,冷不防被小春雨抱住了。
“姑娘,我要,我要您。”
温景一愣,随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傻丫头。”
春雨擦了把脸,驳道:“不傻!”
温景笑着拧了拧春雨的鼻子。
主仆两个说笑一会儿,小春雨服便侍温景睡下,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刘姨娘忙走过来问道:“如何?可都吃了吗?”
小春雨把手中的空碗一扬,自满道:“姨娘莫忧呢,有我在,咱家姑娘哪有不吃的理儿?”
刘姨娘高兴地拍拍春雨肩膀:“好丫头!”又朝桌上指了指“那半碟奶卷子你拿去吃,明儿还服侍小姐药膳,啊。”
春雨脆生生地应下,端着点心回温景屋里守着去。
温然与桐歌桐檐才洗漱好了,几人扯着被子盖腿在床上编头发玩,彩绳梳钗摆了一床,头发却一丝乱一绺糟,总也梳不好。
元妈妈从屋外进来,几下把温然的头发拆开梳顺,然后点了点桐檐的脑门,骂道:“小妮子也学的不稳当!还不快把床上收拾了,弄成这样待会儿姑娘怎么安置?”
趁着元妈妈斥责桐檐的功夫,桐歌忙躲在后面把床收拾了,元妈妈再回头时果然对她只瞪了一眼。
哄睡了温然,元妈妈把两个人带去外间,支开外屋的丫头,对着两人开口先是责骂
“没规矩,都多大了还这般,姑娘倒成了给你们摆弄的了?你们日后都是姑娘身边管事的大丫头,才学会服侍洗漱更衣,就自以为上了天,实则比小丫头强的多少?姑娘年幼时你们陪着玩闹,如今大了,得渐渐明白事了,都好好跟着我,学学怎么伺候姑娘,怎么管底下的小丫头。”
桐歌桐檐也不敢回嘴,只低头挨训。
元妈妈略顺了气,也不忍心过分责备,缓了语气道:“你们既然大了,爱梳妆了,明儿就开始上我屋子里学梳头去,要么自己梳头,要么你们两个对着来,练的不好了别去碰姑娘头发。”
桐歌桐檐这才敢抬起头来应声。
福慈居这会儿也不怎么安稳。
二老太太冷着脸,十分不满老太太坐在炕桌那头与她平起平坐的做派
虽说也是她坐左边,可从前她这弟妹向来都是坐在下首的。
“弟妹如今是想与我拍桌叫板了?”
“嗯?”老太太装糊涂道“谁拍桌了?我可没有。”
二老太太愤然道:“你当着一屋子的小辈驳我的面子,可不比拍桌子打我老脸?我在家里硬等了这些天,你也不去赔礼,到底眼里是没有我了!”
“你把我哄骗的呆子一般,倒来说我的不是?”老太太哼哼道:“温然去郡主那儿求学,我也是出了力的,你既说了,我也就割舍了,你蹬...你就纵得那两口子蹬鼻子上脸,想要我嫡亲的孙儿!你怎不把你家芮儿给他们?”
二老太太避重就轻道:“芮儿多大年纪了!怎好过继?”
老太太拉长了声音:“如果真有心,连神女娘娘都可得罪,多这几岁的年纪又怕什么呢。”
“你...”二老太太死咬着牙,似是愤然的厉害,又忽而软了神色:“好好好,是老嫂子的不是,没提前与你商讨,可你不也当众给我脸上下不来?只算是扯平了如何?”
老太太喝了口茶水:“这两家人你都揣进怀里去,随便掏出来当陶人儿送罢了,谁敢与你论什么得失?”
二老太太顿时做出伤心状:“咱们妯娌多少年,小老三去后,我自认把你当亲妹子待着,当年三房大事小情没有我不操心的,如今我换不出来你旁的,总还有几分老脸罢?好在你还肯亲自下我的脸,若是叫你身边的婆子丫头来说我,我干脆先死了给你探探黄泉路去,全了这大半辈子的情谊!”
老太太揉着太阳穴,没接这一茬话。
“你若舍不下你孙儿,就把温然舍出去罢,一个木讷丫头子,给海儿夫妻养着玩去,日后大房终归是给这夫妻两个的,到那时怎不念着你们的情,不多多孝敬你?”二老太太诱哄道:“你想想,你跟前的姑娘是郡主的学生,如今你儿媳妇跟前的姑娘也去了,这不是与你打擂台是什么?”
“就这么丁点儿大的事儿你要说过几遍才罢?我早说了温然在郡主那儿的造化是我脸面上来的!”老太太不耐烦道:“嫂子没有闺女,自然不知这里的道理,我为着嫂子的想头连这都能舍去了,你究竟还什么好指摘我的?换个旁人来问问,肯不肯为你吃这个亏?莫说旁的人了,就说芮儿,他是你的亲骨肉,他肯不肯为你这老娘得罪郡主?你反倒怨我了?”
二老太太气得直往后仰,伸手指着老太太道:“你只怨我,如今我亲来赔礼了,你也不肯依吗?”
“嫂子,我肯依你带走温然已是到了头了,你还要绕走一个,如今一个都不成了,我又能依你哪个?”
二老太太深知事已至此无话可说了,愤而起身扬言要回去,老太太悠悠道:“老嫂子,天色完了,净街鼓也敲了,您怕是回不去了呦,别赌气了,快些回来,我叫人服侍你安寝呢。”
二老太太咬牙道:“叫人家瞧见,一箭戳死了我,你心里就舒坦了!”
老太太捂着胸口:“哪里能呢,老嫂子一去,我保不得要吓死。”
二老太太当然不能真上街上去,就着一两句戏言,半推半就的也就留了下来。
熄了灯上了床,等丫头们也睡过去,二老太太翻身打算再劝服劝服自己这个弟妹,从前夜半时分被窝里头,是自己这弟妹最好说话的时候。
二老太太整理形容,做出一副哀哀戚戚的样子,轻生道:“弟妹。”
老太太:“......”
二老太太加重气音:“老妹妹!”
老太太:“......”
二老太太再稍大点声:“老妹子!”
老太太:“.......”
二老太太忍不住推了推老太太:“醒醒!”
“二老太太什么事?”边上守夜的蔓哥忙坐起来,披上衣服就要去点灯:“可是要方便么?”
二老太太忙躺了下来:“啊,没有的事,你歇着罢。”
蔓哥已经摸到了烛台:“那可是要吃茶?”
“不,你不必忙了,我...”
“哎呀,怎么还不睡。”老太太翻个身咕哝道:“蔓哥别吵,当心我喊你祖母来打你。”
蔓哥忙放下烛台,悄悄退回炕上去。
二老太太静心听着,直到蔓哥再次入睡她才又推了推老太太。
“弟妹——”
老太太:“......”
二老太太气的推了把老太太的胳膊,一扭头,自睡去了。
黑暗中,老太太得意地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