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儿真是费了心了。”桐歌将七只小金饺子收起来放在大樟木箱子的暗格里“奴婢刚刚拿去称了称,一只饺子足有二两重呢,别的姑娘都没给,只给了咱们姑娘。”
桐檐忧道“可咱们姑娘也没备着给五哥儿的礼,也不知道五哥儿心里怪不怪罪咱们姑娘呢。”
“你真惯会扫兴呢。”桐歌撅着嘴“五少爷若真是想要回礼就不能在廊上送东西给姑娘了,你又不是没看见,五哥儿送金饺子的时候冲着咱们姑娘又是笑又是逗,是做哥哥的疼咱们姑娘呢,你呀,别瞎琢磨了,且安心罢。”
桐檐哼笑一声“你可真真是忘性大,从前五少爷还把癞蛤蟆扔咱们姑娘衣服上呢,当时若不是我拦着,你就要扑上去抓五哥儿的脸了,如今又说起他好来,你这心里还有谱没有了?”
“你还能一棒子钉住了人了?人哪有不变的,就许五哥儿小时候顽皮还不许他现如今变好了?”桐歌对着镜子照了照额头上的红点儿,去端了杯水来给桐檐“我娘说了,等你回来就往她那儿找她去,我替你伺候姑娘,你一会儿回来就只在屋子里烤火就是,累了就歇歇,这一整年你照看我们,今儿你也松快松快,屋子里有梧思梧柳,姑娘身边有我,好姐姐,难得此时,且受用一日罢。”
桐檐难得露了笑脸,挺直了腰,拿腔作调道“难为你们有孝心,我就受着。”
桐歌朝她皱了皱鼻子,念着老子娘叮嘱过的话,到底忍住了没还嘴。
温然已经有些瞌睡了,身子又僵又没力气,眼皮又重又黏,面前的年夜饭虽然丰盛,可她半点食欲也没有,温景早被送了回去。
殷氏刚说了句“侯家小子带老爷的话回来,叫我替老爷给老太太磕头”便被老太太特许坐下来一起用饭不必伺候了,随后便开始细细询问,温知坐在殷氏左手边,十分娴静得体地听着祖母和母亲说话,温礼一双大眼睛骨碌一转,悄悄夹了一块夹着花椒的鸡脯肉放在温知的碟子里。
金姨娘边听老太太和殷氏说话边用饭,也只是若有所思地动了几筷子便罢了,温瑕不习惯与这么多人一起吃年夜饭,只有温若吃得香甜,温瑕见妹妹一派心宽,边翻白眼边给她夹菜。
士庭咽下一口素香菌菇汤,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士培?今日是新年,纵然婴孩贪睡也该抱出来才是,这才应了团圆二字。”
老太太正沉浸在殷氏代替邵粟传的那句“不能亲自给母亲磕头,儿不孝”中暗自伤怀,听见这么一句脸色顿时微妙起来“士培小孩儿家,叫炮仗声吓着了夜里要闹的,别叫他出来了。”
“男孩子怕什么,祖母这样娇惯,日后弟弟要长成个姑娘家了。”士诚起身道“祖母莫忙,孙儿去叫奶妈子把弟弟抱出来,如今适应了长大些我带着他玩。”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士诚便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殷氏与金姨娘飞速对视了一眼。
“唉,这孩子。”老太太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殷氏,又看了看金姨娘“倒不是我要藏着掖着,只是...只是这几日天儿冷,士培有些咳喘,我想着还是别叫他出来的好。”
殷氏捏着帕子按在胸口上,看起来有些忧心“老太太说的是,如今实在是过于寒冷了些,幸而当初将士培放在老太太屋子里,若是放在儿媳屋里只怕更是要糟。”
“嗯。”老太太长长地嗯了一声,满意地指了指那道乳鸽汤“齐妈妈,这汤不错,给太太盛一碗来尝。”
齐妈妈答应一声,亲自去服侍殷氏喝汤。
殷氏漫不经心地朝金姨娘看了眼,金姨娘轻轻颔首,二人心意相交,计策已成。
千盼万盼,天边总算是翻起了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气味,地上一层细碎的红色纸皮,轮班的下人正将这些扫去一边,又叮嘱孩儿们不许去捡哑炮来玩,免得炸伤了手指。
忙活了一夜,主子们大都补觉去了,唯有金姨娘与老太太二人正于寿安堂内一跪一坐,低声说着话。
老太太耷拉着脸“你这是怪我养不好孩子,来央我把他抱出去?”
金姨娘柔柔弱弱地膝行两步,仰头答道“老太太怎如此看待奴婢,奴婢虽然心疼孩儿,可更多的是忧心老太太您啊。”
老太太将脸扭去一边,显然半点也不肯信。
“老太太您细想想,士培身上如今又是火又是寒,喂不进药,奶水也吃得少,养了几日,现下到了如今了还不见好,长此以往,想来怕是...不成了呀。”
老太太不服气道:“在我这里不成,送去你们太太那儿就成了?你是看不上我老婆子,非得叫太太来教养你那宝贝儿子不成?”
“老太太。”金姨娘突然压低了声儿,一双眼直直地看过去“这便是关窍啊。”
老太太一愣“什么关窍?”
“士培的命不能在丢在福慈居啊老太太。”金氏又向前挪了些“老太太您细想,若是叫这孩子就在这儿去了,一来正月里触了您的霉头,二来,纵然是这孩子自己没福气,可难保老爷回来了,见着这些心中没有什么。”
“他敢!”老太太一派色厉内苒“我是他的亲娘,他敢为个没见过面的孩子怪罪于我?”
金姨娘再接再厉道:“老太太说的是,老爷纵然于您有什么,也不过芝麻绿豆大个疙瘩,几日便没了,可若是士培在仁熙阁去了...”
那这笔账自然要记在殷氏的头上,邵粟若是怨怪起发妻,可不会像怨怪老娘那么宽和隐忍。
老太太脸色一松,显然被说动了
金氏再上前些,这回几乎贴在了脚凳上,声音温柔婉转,悄然引诱道:“咱们只需说士培去时不过是有些许风寒,怎么去了太太那儿反病成这样了?那时,我定要朝老爷哭闹的,只说太太怨恨我,故意拖着不治,若成,老爷必然要冷落太太的,若不成,老爷当太太不会养育孩儿,也只会觉得老太太当初将大姐儿三姐儿抱出来是明智之举呢。”
话倒是有几分理。
老太太皱着眉头纠结道:“这...能成吗?”
金姨娘眼瞧着火候到了,努力画出最后的大饼:“自然能成,倘若再上一层,说太太善妒,不容庶出孩儿,老太太重掌管家之权也未可知。”
老太太听到管家之权,眼神瞬间亮起,有如土坑中抓咬野鸡野鸭的鬣狗一般兴奋道:“好,就这么着,明日,不,午饭过后,我就叫她把士培带回去。”
金姨娘大大松下一口气,喉间忍不住有些发堵,双眼一闭,两颗硕大的泪珠便顺势滚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两行清澈印迹。
老太太只当她舍不得骨肉,大度地原谅了她正月落泪的不祥举动,伸出一双手掌放在金氏肩膀上“我的儿,这件事属实难为你了,事成之后,我一定找大师替他好好儿超度一番,叫他来世做个有福气的孩子。”
金姨娘听老太太如此说,便顺水推舟,将额头放在老太太膝上,恸哭起来。
“好孩子,等这事儿过后,我一定多劝老爷去你院里,你养好身子,到时候再多生下几个孩儿,我为你做主,把孩子都留在你身边养着。”老太太抚摸着金姨娘的头发“你先去看看士培罢,等这孩子进了太太的院子,你们母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今儿晚上,我叫人将那一套玛瑙茶杯给你送去,年前太太娘家还送来一对东珠耳坠还有一只玉梳,你也拿去,过年剩下的那些金银稞子都给温瑕温若拿着玩,说起这两个丫头,温瑕也该攒嫁妆了,我这儿还有两匹香云纱,你拿回去替她存下。”
金姨娘便擦了擦眼泪,谢过老太太,往梢间去看士培去了。
温然闷头闷脑地睡了一上午,连午饭也不想起来吃,元妈妈如何肯依?先是给姑娘灌下去一整碗清茶,然后就要去掀被子,温然不愿起床,死抱着被子不肯松手,二人正僵持着,忽听院子里一通吵闹。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温然趴在床上支楞着耳朵,只零星听见几句
“来了来了。”
“郎中到了。”
“快,去叫奶娘来!”
“药童来了没有?”
元妈妈松开被子,快步出门去了,问了几句话又笑着回来,朝温然催促道“姑娘快起来,你弟弟来了。”
“我弟弟?”温然艰难地转动木讷的小脑袋,半晌才想起来“士培?他都还不会走路,他怎么来啊。”
元妈妈趁着温然呆愣,双手一用力,瞬间将被子抽走,这场被子大战正式宣告结束。
“姑娘快起罢,您不起,一会儿太太也要找姑娘去的。”桐檐拿着热巾子来给温然擦脸,桐歌拿着小梳篦朝温然虎视眈眈
温然瞬间仰倒,正式举起白旗,床铺宣告失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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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士培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