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光影来回晃动着,到底叫醒了已睡了好几个小时的严历。
慢慢睁开眼,落入眼帘的除了仍在头上不断晃动的灯光,还有一个站在床尾用手拨弄着吊灯的陌生人。
他左右看了看,现在是身在镇上的卫生院里,他正躺在院里仅有的两个床位的其中一个上,另一个空荡荡的,却收拾的干净整洁,不比大医院差。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他不禁吸了吸鼻子,他不爱闻这种味道。
严历回忆了一下昏死过去之前发生的事,脑子发涨,让他只能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你醒了?”拨弄着吊灯的人往这边瞄了一眼。
严历抬抬上半身,想要看清楚此人的样貌,可他动弹不得,不过即便没有看清这人的样子,但他很肯定这人不是堂里镇的人。
“你是?”
“孟浪,”男人上前两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尤其是那两颗惹眼的小虎牙,显得有些俏皮,“你的救命恩人,是我把你从山上背下来,送到这儿的。”
后面这句话,像是生怕严历不知道或是怕他忘记自己的功劳一样,还格外给他强调了一下。
严历嘴角一抽,知道这是对方要求回报的意思,“严历,今天真是谢谢了。”
忽然他注意到孟浪的衣服,黑色连帽的卫衣,黑色的束脚运动裤,看着有些眼熟,他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他穿的是我的衣服,”周煜从外间进来,回答了严历心中的疑问。
周煜是卫生院里的医生,穿着洁白的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都市精英的派头,与堂里这个小镇子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气质不搭,但周煜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且性格温和,是整个堂里镇为数不多带有文人气质的,又是医生,工作体面,所以很受镇子上的人尊敬,不管男女老少,见他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受。
孟浪点头,跑到吊灯下边继续拨弄着:“这碍手碍脚的,穿这个作甚,可他说我不穿就不给你医治,这黑心肠的医生。”
“那你之前穿的什么?”严历哭笑不得。
“穿什么?”孟浪扭头看他,一脸天真地发问。
严历看看周煜,周煜点点头。
瞬间,严历有种自己就不该醒来的感觉,既然是孟浪送自己来的,他又不是本地人,这一路肯定问过不少人才找到卫生所来的,被人看见他让一个什么也没穿的人背了一路,那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来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估计用不到天亮就会传遍堂里的大街小巷。
事已至此,严历也不是个扭捏的人,毕竟堂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善忘,没有哪件糗事或丑闻能持续一个星期的。
没想到有一天大家“喜新厌旧”的特性会成为他安慰自己最强有力的存在。
“周医生,我这什么情况?”严历硬着头皮抛开尴尬,问起了眼下最要紧的事。
周煜噙着一抹笑:“你是摔伤了腰,我给你用了药,又用固定带绑了一下,等点滴结束,再给你开些药拿回去,在家卧床养一些时候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那我能回所里吗?”
“腰伤你可得上心,要是不安心养上一些日子,恐怕会留病根,所以医生建议,你还是在家里养养的好。”
这话还算中肯,可是严历哪是个能躺得住的性子,嘴里敷衍了几句,“周医生值夜辛苦了。”
周煜知道这是终止谈话的意思,看了看病床前的点滴情况:“都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这瓶水还要滴上一段时间,我去眯一会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看孟浪:“旁边的床位还空着,你可以睡一会儿。”
孟浪没接茬,看周煜出去,在旁边床上躺下来了:“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就跟你回去吧,也给你个机会报答报答你的救命恩人,这买卖划算的很。”
“跟我回去?你......”严历本想拒绝,可他对自己有恩,要是回绝,那也显得自己过于不厚道了些,而且这人不是本地人,言行又奇特的很,毕竟这世道不会有人不穿衣服到处跑,所以严历当下决定先把他留在身边,之后再做打算。
“跟我回去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对你还一无所知......”严历灵机一动,想要先探探对方的根底,“就像今天,大晚上的你去山上干什么?”
孟浪扭过脸来,扯起嘴角:“你对我不用这么警惕,因为不管你怎么防备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历,不过,要等你身体好了,瞧你这副身子骨,别到时候再雪上加霜,直接归了西了,到时候可都是要算在我头上的罪过。”
看着不太聪明的孟浪,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现在就像一只丝毫没有破绽的铁桶一样,这不禁燃起了严历的斗志,他是民警,却也是个对侦探和破案极度痴迷的民警,越是没有破绽的事物他越有兴趣。
“没问题。”
天刚亮,严历的点滴正好也打完了,拿上周煜给的药,让孟浪扶着就往家走。
他倒是不想让孟浪扶,可身边没有个支撑,腰疼的实在受不了,可谓是寸步难行,要是不让孟浪扶他,他就只能乖乖地在卫生院里再躺上几天,两利相衡取其大,在卫生院里躺着真的就只是躺着,回家去,说不准不耽误回去所里干活儿。
原本想着天刚亮,街上人少,能少招些风言风语,可是扫马路的阿姨一看见他,那一副懂得都懂,马上就要笑出来的表情,让严历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了,昨晚的事已经在堂里镇传开了。
与其畏畏缩缩,不如大大方方,他也不顾忌这个,担心那个了,挺直了腰板阔步走起来,这样反而不觉得腰疼难忍了。
是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是孟浪的手贴在自己的后腰上的缘故,才让自己没那么疼。就是这姿势有点儿像丈夫照顾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一样,他想让孟浪把手移开,可是孟浪的手刚一移开,他的腰就立马疼痛难忍,浑身直冒冷汗,直接靠在孟浪的身上了,根本寸步难行,没办法他只能让孟浪这样一直扶着他的腰,即便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会衍生出许多遐想,可他也顾不得了。
终于排除万难回到家,严历想在沙发上先躺一会儿,歇一歇,没想到他刚摆好靠枕歪过去,就看到孟浪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整个人蔫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
“孟浪,你没事......”严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孟浪的背上冲破衣服,长出一根手臂粗细的土灰色的树枝来,那树枝直往上长,碰到房顶之后,就攀着房顶生出藤蔓来,四面八方地延伸开去。
与此同时,孟浪的双脚化成树根,沿着地板不断生长,没一会儿,就在餐桌那里,化出一棵粗壮的大树来。
由于房顶的限制,大树生的又矮又壮,可这不妨碍这棵树给人钟灵毓秀之感。
严历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妖,妖怪......”
严历想逃,但门和阳台的窗户都已被藤蔓封闭的严严实实的,整间房子都被树枝,藤蔓,还有翠绿的树叶给覆盖完全了,恍然间,这里如同原始森林一般。
而且严历现在根本都动不了,因为紧张害怕,肌肉变得僵硬,腰上的疼痛之感也更加剧烈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找派出所的人过来,没想到手机没电已经关机了,没办法,只能等朱磊他们发现自己没去所里,找上门来了。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
傍晚时分,房顶的藤蔓枝叶开始变短,地板上的树根也急剧往回收,没过多久,就在餐桌那里,大树又化成了孟浪趴在餐桌上。
他站起来伸伸懒腰,回头时,正撞上严历惊恐的神色。
“妖怪,你,你别过来啊,我已经叫人了,派出所的人马上就到,”严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信。
被树干撑破的衣服碎片留在了餐桌的椅子上,孟浪就赤条条地走过来,双手环胸,看着严历,笑了:“首先声明一点,我不是妖怪,我是树灵,所以你不用怕我,因为树灵是不会伤害人类的,你没必要撒这种谎。”
“我才不管你是树灵还是树妖,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人类的世界,是不允许别的生命体随意闯入的,这是忠告。”
严历稳住心神,一扫刚才的口不择言,思维逐渐清晰起来。
孟浪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苹果,咬下一大口,随即在沙发前面的茶几桌上盘腿坐了下来:“不是我不肯走,而是我的半颗灵珠还在你体内,我想走也走不了。”
“灵珠?你的灵珠怎么会在我身体里?”
“要不是昨天我化形的时候遇到你坠崖,我为了救你,乱用灵力,我今天也不会稍稍动下灵力就现了本体,”孟浪说起来,还委屈巴巴的:“你昨日坠崖伤的厉害,为了救你一命,我把灵珠一分为二,有一半现在正在你体内,要不是有灵珠相护,你早没命了,又怎会只是伤了腰。”
严历半信半疑:“要是现在让你把灵珠拿走......”
“你必死无疑。”
已经亲眼看见孟浪变戏法似的人化树,树化人的,还有其堂而皇之地不穿衣服坐在自己面前这一点,严历觉得孟浪的这番话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要多久,我才能恢复?”严历不想和孟浪牵扯过深,他知道,和身份特殊的人搅和在一起,是没办法消停的,况且孟浪不是一般人,他的能量有多大还不知道,是敌是友更是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早早把这尊大佛给送走成了当务之急。
孟浪像是看穿了严历的这点儿小心思,他闭上眼假模假式地算了一回:“你这腰伤,两三天就能痊愈,至于致命的伤,要看情况,我的灵珠还从没有一分为二过,这是第一次,它几时能治好你,是个未知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历觉得孟浪是在以此来拿捏自己,可他就算不满,眼下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自己的小命正捏在人家手里呢。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行吧,在你取走那半颗灵珠之前,你先住我家,只是......”
“我正有此意。”
严历看孟浪一副计谋得逞之后略显得意的嘴脸,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只是你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的不穿衣服了,我衣柜里有衣服,咱俩体型差不多,你应该能穿,先去把衣服穿上,”严历瞥着孟浪,好像自己不说这话,他能一直这么坦坦荡荡地待下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孟浪站起来:“真搞不懂你们人类穿这个做什么,也不嫌麻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嘴上这么说,孟浪还是乖乖地按严历指的方向去屋子里找衣服穿上,确实挺合身,不过衣服一穿在身上,他就觉得如芒刺在背,他不习惯。
“你要想住在我家,这一点必须要做到,”严历不容置疑的口气也让他自己心里惊了一下,可这是底线。
他还没谈过恋爱,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他都没和别人这么坦诚相见过。
孟浪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就没计较。
两人正要商量之后同住的事,玄关处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严哥,严哥,你在家吗?”
是朱磊的声音,严历看天光已经暗下去了,派出所该是早就下班了,朱磊这时候急吼吼地来找自己干什么,八成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让孟浪去开门,那边门打开,有片刻的安静,应该是朱磊看见孟浪觉得奇怪,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跑进来,还没看着靠在沙发里的严历就嚷起来了:“严哥,所里刚接到一起报案,是人命案,所长让你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