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浪 第20章 第 20 章

二十岁那年，周肃第一次参加的国际大赛，就是东京亚运会。

万众瞩目的男子100米自由泳，只有他拿到资格赛门票，吊车尾的成绩，跌跌撞撞闯入决赛。

那一届，日本和澳大利亚势强，一个是东道主，一个是传统强队，两支游泳队里高手林立。

可就是这样前后夹击的局面，周肃硬是游出了个人最好，斩落对手拿下金牌。

夏天蝉意恼人，姜伊人守着电视，为他捏把冷汗。

可偏偏开赛前，东京来电，姜伊人惊悚接听。

“不是马上就要比赛了吗，你怎么有时间打电话？！”

周肃淡淡嗯了声：“刚刚检录完，还有十分钟才发枪。”

检录，个人物品都交了。

姜伊人马上想到，“你哪来的手机？”

周肃说：“跟领队借的。”

姜伊人又要抓狂了，“你疯了吗，跟领队借手机，如果他问，有什么电话非要赛前打？又或者问你给谁打，你要怎么说，我们的关系不能——”

“我说给女朋友打。”

“哈？”

“我说，电话是给女朋友打的。”

周肃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而低沉，明明是官宣，却如陈述天气一般寻常。

可即便如此，姜伊人一颗心还是掉进了枫糖浆里，慢慢被甜蜜淹没，无可名状。

重大比赛前、32秒的通话时长、从始至终平淡的语气，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姜伊人明白，那是周肃准备对抗全世界的决心。

长达两年的地下恋，在最初激情褪去后，见光，反而是两人最期待的事。

教练会怎么阻拦。

父母们会怎么说。

还有泳迷，还有网络水军，面对一切的非议，周肃都做好了准备，只是后来的事，打得人措手不及，强悍如他，也无法和命运掰手腕。

刚刚摊在阳光下的恋情，才两个月就潦草收尾，这是两个人痛感相通的遗憾……

席间，陈婷又说起樱桃来，朋友送了几大箱，保质期追人，吃得他们夫妻都要做噩梦了。

她提议，周定江夫妇和周肃走时带一些，姜伊人自告奋勇，说。

“我去洗一点，大家尝尝。”

她起身离席，越过周肃时，很不明显地看了他一眼。

姜伊人特意往中式厨房走，阿姨在里面，见她进来，问，“还需要什么吗？”

“洗点水果，我来就行。”

阿姨出去，腾出空间，周肃随后过来，看了一眼水池里，红色的樱桃，玉色的手，穿插在清澈的流水下，有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姜伊人拎出一颗喂给周肃。

周肃张口，吃完把果核吐在手掌里。

两人都想到了当年的爱而不得，不约而同看向门的方向。

这边的厨房是封闭式的，有门但没关，好在中间隔着高大的芭蕉盆景，餐厅里的人应该看不见他们。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姜伊人先笑了。

她眉宇含笑，眼眸水润。

这么明显的意思，周肃当然懂，他俯首，在她唇尖点了一下，浅尝辄止的吻，有清润的樱桃香味，引人留恋。

周肃正要抬头，姜伊人勾着他的脖子就缠了上来。

态度上，周肃认为这样不妥，但姜伊人先伸了舌头，还有身后，她手上的水珠，带着沁骨的温度，顺着后颈，往T恤里滚动时。

周肃的心底生出一阵燥意。

没有闲暇去抓身后作乱的手，周肃将人一把抵在水池边，用力回敬。

微微的甜，绞束的痛意，让口中樱桃的味道，迅速弥散开。

逐渐有了水声，连呼吸都跟着收紧频率，最重要的是，一种诡秘的、刺激的感觉，令厨房里的两人，心脏悄然失速。

窄小的空间，温度还在上升，突然有不速之客，冲进来，对着他们汪汪汪叫个不停。

姜伊人和周肃一凛，火速分开，待看清闯入者是一条狗时，她直接翻脸。

“你再叫，再叫明天吃狗肉！”

小狗很聪明，马上叫得更大声。

陈婷忙忙来看，“怎么了怎么了。”

一进来，就看见水池边两个人，一个在洗水果，一个在倒水喝，互不搭理，泾渭分明。

陈婷抱起狗，还纳闷，“好端端叫什么啊……你不乖了，妮妮。”

小狗呜咽，似有诉不尽的委屈。

家宴散场。

周肃帮姜伊人把苏绣抬到车里，还有阿姨做的卤味，连吃带拿，装了大半后备箱。

父母眼皮底下，他不能再送她，便问，“你自己能搬上楼吗？”

“当然可以。”姜伊人平时有在锻炼的，“不然你以为我上山下海的拍照片，是让人抬着去的吗？”

周肃笑了一声，倒不是看不起她，只是亲自抬她爬过长城的人，很难相信姜伊人体能有多好。

趁着长辈们在院子里道别，姜伊人偷偷拉了一下周肃衣摆。

“刚刚伯母说起五年前，想到那次分手，我心里还是有点小难过。”

周肃垂眸看着他，第一次没有说安慰的话。

“我也是。”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我们是不是还会分手？”

“不会”他斩钉截铁。

姜伊人不是一个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她的忧虑都在脸上，周肃有些心疼，似乎是另一种表达坚定的态度，他牵过她的手，在手里深深攥了一下。

姜伊人吃痛，人却笑了，抽回手，“下手没轻没重，我的手差点被捏断。”

周肃笑着说抱歉。

这时，结束了对话的长辈们，走过来和姜伊人告别。

“路上开车慢点。”

“进门发短信。”

姜伊人一一应下，上车、启动。

车子驶出停车区，快要拐弯时，她望了一眼后视镜，周肃正转身往回走，院子里的灯，打在他的背上，钴黄色的一簇，犹如雪山金顶，在暗夜里夺目。

从未有过的庆幸之感，他们现在可以旧梦重续。

……

作为例行的公关活动，每隔几个月，游泳队会开放一天，作为媒体日。

这次的媒体日，在本周三上午。

因为不需要做视频内容，所以只有姜伊人和秦丽珍一起去，做文字采访。

前来接待的，还是上次的张主任，大家已经脸熟，无需太多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毕竟马上就进入奥运的备赛期了，很多运动员为这场比赛，准备了整个青春，所以未来半年的训练计划，主要是为奥运服务的。”

沿着白杨步道，张主任带着姜伊人她们往健身房走。

“对比欧美运动员，咱们亚洲人的身材，还是太单薄，尤其在国际大赛，左右两道都是欧美运动员的情况下，我们‘吃浪’吃得厉害，所以，近些年，队里非常重视体能训练。”

俗称撸铁。

一开门，热浪扑面，耳边全是哼哧哼哧的喘如牛的人。

“一个游泳运动员的陆上训练，和水里训练的分配比，差不多是一半一半。通过刺激肌肉代谢，增强力量，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

“一会你们去看看运动员多能吃就知道了。”

快到午饭时间，张主任邀请姜伊人和秦丽珍去食堂，尝尝运动员的饮食。

秦丽珍早已见怪不怪，没什么兴趣，她只想早点回去，把差事交了好完事。

可姜伊人是第一次，表现得兴致勃勃的，秦丽珍看了她一眼，又见张主任一番好意，便没反对。

川流不息的食堂，跟大学里的差不多，不一样的是，每个人餐盘里的食物，有小山那么高，不管男女，都吃得很多。

排队打餐时，姜伊人觉得有趣，拍了不少照片。

张主任站她身后，正好看见，“就这个鸡胸肉，我都要吃吐了，你怎么拍得那么有食欲啊。”

聊到一半，张主任眼神突然亮了，“那不是周肃么。”

“上次直播他也在，你们都认识吧。”

顺着视线看过去，姜伊人一眼认出周肃，他今天一个人来吃饭。

有点拉周肃来应付媒体的意思，张主任热情地招呼周肃过来。

姜伊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碰上了，她像模像样和周肃打了个招呼，忍不住唇角上扬。

周肃也差不多，装得一本正经，排在张主任后面。

秦丽珍排在最前面，打完餐，需要刷饭卡时，张主任出列，说，我来我来。

少了一个人，姜伊人和周肃一前一后挨着站，心潮悸动时，甚至可以感知得到对方的体温。

闲聊一般，姜伊人问周肃，“什么比较好吃。”

“黑椒牛柳不错，还有煎芦笋。”

姜伊人点点头。

轮到她点餐时，姜伊人要了牛柳和芦笋，另外又点一块蒸白薯。

周肃没多想，顺手替她把卡刷了，张主任反应过来，“这个钱不用你出，外联部有预算，走媒体招待能报销的。”

“要不我帮你申请了。”

其实一共就十几块钱。

周肃说，“没事，不用了。”

是啊，谁请女朋友吃饭还报销啊。

四人端着餐盘，找了张空桌坐下来，可能真的不太熟，吃饭时聊的大多与工作相关。

姜伊人有些分神，因为桌下，另外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正用脚去踩周肃的鞋，准确来说，是踩他的拖鞋。

原本她没意识到，周肃只穿了拖鞋。

等到华伦天奴的平底鞋踩上去，对面男人露出无奈表情时，她才想起来，游泳运动员的OOTD就是澡堂拖鞋配一切。

而她脚下的这个牌子，最知名的款式则是铆钉鞋。

被金属硬刺刮到脚趾，想想都觉得疼。

姜伊人拿手机出来，偷偷给周肃发了个sorry，后来觉得道歉诚意不足，她又顺手选了一个风骚女郎的表情包，不停地飞吻。

权当是精神损害赔偿了。

她想。

下一秒，桌面上的手机亮了，周肃却连理都没理。

张主任也看见了，提醒他，“手机有人找，怎么不看。”

“推销保险的，不用看。”

“啊？什么保险啊？”

周肃平淡道：“意外伤害险。”